一场‘抓革命促生产,抗冻害保民生’的人民战争打响了。市委、市政府从领导到一般工作人员都动员了起来。王书记亲率百人抗灾团深入到全市最貧困的曲县、大木县指导抗灾;候俊祕书长坐镇市政府组织机关干部捐物捐款、协调各单位抗寒措施;邱副祕书长专司全市柑桔树防寒抗冻。……。
对于如此大规模的灾前动员和行动许多人包括一些市、局領导曾心存过疑虑:“有必要吗?若是严寒不发生,其结果必然是劳民伤财。”其实王书记的领导艺术就在于对客观事物发展规律的把握具有很强的前瞻性。他再三告诫手下:“对于飘忽不定的自然灾害一定要‘瞻之在前’千万莫要‘忽焉在后’。也就是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此他委派候、邱进驻市气象台;叫许华睁大眼睛紧盯天气变化。
尹一农的心情是沮丧的。咋天‘比武’刚结束他就被候祕书长喊了去,挨了一顿狠批。一批他“不懂科学”;二批他“形而上学,把政治和业务完全对立”。严肃地指出,在人事安排上也有问题。开始他并不服气,一来认为‘突出政治’没有错,二来侥幸地想:“寒潮还未来还不知道谁错谁对呢?”
这一夜尹一农没有回家,在气象台单人宿舍里辗转难眠。王书记的“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告诫又回响在耳边。翻身下了床拿起‘老伙计’叭哒叭哒又抽了起来。煙雾在房舎中弥漫着、游荡着,久久不愿离去。他猛地一下推开窗户,团团白茫茫的浓雾,像泄漏的蒸汽冉冉地飘了进来。起雾了,他猛一诧:“老天就这样听许华的话!?”匆匆地问预报值班室走去。
夜已很深,报务室、填图室、预报室內灯火通明。尹一农熄灭了旱煙,轻轻推开了预报室门,一股暖融融的气息驱散了一些不悦的心情。看着这几位通宵达旦、埋头工作、孜孜不倦、精耕细作的知识分子,他真感到对他们所谓‘不问政治’的批评过火了。为了谁?他们不正是为了数百万貧困山区的农民么!內疚的心理使他向姜平走去。
埋头绘图分析的姜平这才看清是台长来了,急忙起身,许华、陆娴婷以及两名县站人员也都站了起来。“坐……坐,坐下说。”他下意识地问姜平:“怎么样?天变了,下雾了。”
“还是……许许……台台长汇汇报……吧。”说话略带结巴的姜平看着许华。
“台长问你,还是你讲吧。”
姜平年近半百,是留用人员。1937年沪江大学天气气候专业毕业,被江城国民政府气象台聘为天气预报员。后因父母双双病故,家境贫困,留下一封凄惨的辞职信,回到家乡,在乡村学校教了两年数学,因口吃又被辞。50年代末,随着新中国气象事业迅速发展,迷芒市设立了气象台,老台长邱杰把他请了出来,姜总算有了一席立足之地。人生的坎坷、生理的缺陷使他在为人处事上胆小慎微,但在专业上却有较深厚的功底。姜平接过许华递过来的天气图,扫了一眼说:“台台……长你你看看……看这极……‘极鋒鋒’……已过过……”。尹按了按天气图,打断姜平的话:“不说什么‘极鋒’,说了我也不懂。你就说说这寒流大雪什么时候到。”
姜平更结巴了:“可可……能能在后后……天天吧。”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笑毕,许华十分严肃地说:“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你来之前我们加收了几张图,进行了分析。地面冷高压还在加强,锋区等压线变得异常密集。出现的寒潮、降雪级别可能比原先预报的还要大。我们拟好了一个补充报告,本想早晨送你审阅签发,你来了正好。”边说边把报吿递给了尹。
尹迅速看了一遍说:“走!找两位祕书长去。”“等天亮了再去吧?”“不能等了,你们看这大雾来得奇巧,是变天的信号,也可能是寒流的先头部队。许华你通知一下县站人员,今天都必须回去。”他看了看已显疲态一声不吭的陆娴婷说:“睏了吧?回你屋先睡一会去。请示完后我马上回来,天大亮了我们一起去‘旺庄’。看这个刘兴旺是咋安排的。两坡柑桔树别冻坏了。”
……,……。
小吉普颠簸着缓缓向草县驶去,能见度不足500米。大雾似收非收、似下非下,雾气在半空中浮游,透过雾幔已看到灰黑色云层覆盖了整个天空,似一床棉絮把雾包了起来。陆娴婷已躺在后座上睡着了。前座上,尹一农叼着空煙杆凝视着前方。他在寻思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作出这下乡的决定?按理说在这关键时刻,作为台长他应坐镇在气象台,但他似乎选择了‘逃脱’。难道真的是所谓“外行领导不了内行”?或许是接受王书记“瞻之在前”的告诫和候祕书长“要尊重知识份子”的批评才下到基层,以实际行动投入防寒抗冻?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经过几次‘交量’,从现在起他对许华有了点信任了,对知识份子也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车行至草县县城并未逗留,而是直接驶向渡船码头。尹一农要给刘兴旺一个突然袭击,看看这位‘老伙计’这次是如何贯彻市、县领导指示的。过了舟江,小吉普行驶在县级公路上,剧烈的颠簸把陆娴婷弄醒了。她揉揉惺忪的眼睛,向后车窗望去,窗外被车轮扬起的尘土遮住了视线。她打着哈欠问司机小于:“这是到那儿了?”“舟家店。快到农科所了。”“怎么不走水路?”“台长要看看沿途的风景。”“什么风景?”“群众的抗灾热情呗。”“下车伊始,走马观花。能看出点什么?”陆娴婷低声咕哝着。尹一农压根没听清她说什么,本想问问但忍住了。他心里清楚,陆对突然被撤职下放劳动是有意见的,低声咕哝的肯定不是一句好话。
陆娴婷侧身向左车窗望去,窗外山坡上的情景真使她有些兴奋,大叫起来:“你们看!好多社员在抗冻保桔树呢。”小于笑着说:“我们早看到了。妳还在梦里呢!”
尹一农见陆娴婷高兴了,回头问:“你咋知道他们在保树?”“在‘旺庄’快三个月了……理论联系实际……是兴旺叔教的。”“兴旺叔?哈哈!好,太好了。进步大……进步太大了。等这次防寒抗冻结束了我就调妳回去。”陆眨着眼睛调皮地说:“我要不想回呢?……走了气象哨咋办?”“把陈卫金调来!”。
越过两个大小山坵就要扺达县农科所了。穿过一个劈山凹口,尹一农叫司机小于停了车熄了火走下车来,急促地爬上了南面的山坵。他回头喊了声:“小于、小陆!你们都上来看看这‘世外桃园’。”陆娴停气喘吁吁上得坵来,极目远望,是一幅败笔的‘水彩画’。虽败笔仍有可圈可点之处——远处,层层山峦逶迤起伏,黑灰交融;近前,酱红色山坵连连绵绵,错落有致;汉水似一条白色的飘带,横贯着缓缓向东流去;星星点点低矮的农家小屋葡伏在山峦山坵之间,屋顶上舖设着褐黄色稀稀疏疏的草;袅袅炊烟、几小片翠绿点缀使‘画’有了一些生机,翠的是沟洼地的麦、绿的是山坡上的树。
突然陆娴婷指着不远处两坡柑桔树又惊诧地喊了起来:“尹台长!你看那坡桔树林上架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尹一农手搭凉蓬看了好一会说:“这家伙行动真快,连防冻架都撘好了。……小陆,调个方向看,‘旺庄’都不认得了?”“我知道是‘旺庄’。可那……”小于接过话头:“是防冻架!”“什么是防冻架?”尹解释道:“先用土坯在树行间砌一道寬一砖、高一米左右的挡墙,中间每隔2米夹一根和桔树差不多高的木杆、竹杆或枯树杆,然后用草绳连结扎紧,上面织成绳网,盖上编织好的草帘,铺上麦杆、稻草或松枝……算了,说了妳也不懂。”“有什么不懂的,就是撘两个大帐蓬呗。”说得自己先笑了起来。
小吉普驶进农科所院內,刘兴旺、尹莎、尹菠都迎了出来。尹一农打着哈哈拍拍刘兴旺的肩膀说:“老伙计你行动夠快的。寒流最快明天才能到,防冻架都撘好了。”孪生姐妹抢着说:“岂止是防冻架,还挖了窝、灌了肥。……窑上的土坯都用完了,家家户户的烂木杆都拿出来了。唉,真把人给累死了。”尹搂着两个宝贝女儿笑着说:“去找你们的兴旺叔算账!”刘兴旺笑着问尹:“老领导是先去食堂还是先去客房?”“都不去!上桔坡看看你的杰作。”
陆娴婷这下看清楚了。防冻架不仅像个‘大帐蓬’还有点像‘大窝棚’。在桔坡的北面迎风处土坯墙足足有两米高,四周还围着草帘挷着拉索,一头紧紧地梱扎在地钎上。在棚內还砌了一个大火坑,一旁还码着一堆柴禾。她问:“这是什么?”尹菠说:“烧火坑增温。”
她感叹地说:“好大的工程!”“妳看我的手都肿了。”“你不是在气象哨么?”“人手不夠,兴旺叔叫去的。”尹菠说着瞟了她爸一眼。
尹一农一直在查看着架子是否牢固并没答理尹菠。他有些疑惑地问刘兴旺:“这么大工程你用了几天?”“三天。”“三天前你就晓得有寒流?”“嘿,这你就‘官僚’了吧。我有气象哨,哨里安了电话可直通你们气象台,许台长前三天就通知我了。”尹一农瞪了陆一眼:“三天前?我这个当台长的咋就不知道?……”陆嬉嬉一笑:“三天前你还忙着‘打擂比武’呢。”尹皱皱眉:“妳……妳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
一阵噗噗声惊动了坡上的人们,只见一辆5匹马力的小拖拉机停在坡下。舟家店镇政府江祕书跳下车向坡上喊道:“刘所长!防冻抗灾物资你要不要?”“雪里送炭那能不要!就来就来。”刘下了坡围着拖车转了一圈。车內装着十袋化肥、二大麻包苞谷、一大梱御寒旧棉衣,其中有二件七成新的军棉大衣。“化肥留两袋,两件军大衣我要了。其余……”他指指东北方向:“江祕书,你给八队送去吧,他们很苦,就说是‘旺庄’转送的。”“危难时刻见真情。我代表镇政府谢你了。”江祕书攀上了拖拉机向东北方向驶去。刘兴旺取出两件军棉大衣,一件披在陆娴婷身上,另一件给了尹家姐妹。
自鸣钟敲了三下,农科所客房里两位老战友还在唠嗑,尹一农诉说了调任气象台台长的感受和‘委屈’,刘兴旺语言中略带规劝和批评。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尹台长,许华电话找你。”陆娴婷喊道。电话中许华告之:“寒潮、大雪已提前来到,……‘冬季灾害天气报告’已写好,是否向市领导报告?”尹一农听罢心中十分激动竟语无论次起来:“同……同意!同志们我……你们辛苦了!”回到客房见刘兴旺正准备出门:“走!老伙计上山看看。”
陆娴婷也准备好了说了声:“我跟你们一起去!”
乌云已遮蔽了最后一点星空,北风开始呼啸。刚爬上桔树坡已能隐隐约约听到防冻棚架被风吹刮的颤抖声。走近一看‘大窝棚’竟然安冬无恙。迎风面的草帘有些被掀起,刘急忙紧了紧。他冲着陆娴婷大声喊道:“看看棚內温度!”“正在看呢。零上2度。”“再看看棚外温度!”“早看了,是零下1.8度。”“这次寒潮气象台预报最低几度?”“零下9度。大约发生在老后天早晨。”“好!柑桔树能抗零下6-7度。棚內外温差3——4度。只要保住大棚,两坡桔树就能躲过这次冻害。为保幼树,后天晚上把火坑给我点起来。”
回到院內,刘兴旺又去了小钟楼,敲响了警钟,高声喊道:“大伙听好了!寒流已经来了,防冻大棚没事。天亮了,你们都去看看承包的牛,谁家冻死了牛,我就加倍扣谁家的工分!”这一喊喊出了许多农工,粉粉向牛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