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九’已过,今天已是‘二九’第四天了。鹅毛般的大雪仍在不停地坠落。许华在汉水河堤上迎着凛冽的北风仰望着这粉粉扬扬、悠悠惚惚满天界飘舞的白雪,心就似古人写下的诗句“雪花似掌难遮眼,风力如刀不断愁。”那样的矛盾和惆怅。
这两天极端最低气温已下降到零下8-9度,日平均气温数日来都在零下4、5度,地面积雪深度已达到20多厘米,还在不断加深。寒冷使他想起了,在农村调查中听到的从旧社会流传下来的一句名谚:“‘九九’八十一,穷人靠墙立。冻是冻不死,就是肚中饥。”真想再去池山公社三大队,看看在去年夏秋泥石流灾害中失去亲人的几户农家,在寒流、暴雪肆虐中是如何过的。也想到草县农科所看看,那两坡柑桔树是否凋零了枯萎了。昨天他向邱副祕书长汇报了这个想法,遭到了反对和批评。邱严肃地指出:“你现在的岗位在气象台,因为这里需要你。在各级政府领导和关怀下绝不会冻死人、饿死人。但防寒抗冻斗争还没取得完全胜利,贫下中农还未看到‘风和日丽’的日子。……”回想起老台长的劝告,许华心想:“‘老天无情人有情’我要把这‘风和日丽’的日子提前告诉人们。”踏着冰雪小跑着回到台里。
刚到寑室,卜民定就走了进来,向许华透露了两则消息:一是根据全国气象部门机构设置,地、市级气象台要升格为气象局,一套人马、两块牌子。还悄声告之:“许副台长也要升格为许副局长了。”;二是‘北演’给台里来了一封函件,作为特邀佳宾,邀请你去观摩学院学生毕(结)业汇报演出。“信函到了好几天了,考虑这一段太忙也走不开,就没告诉你。昨天请示了邱副祕书长和尹台长,他们意见是‘天气若转好了,是可以去的’。”这两则消息,自然让许华感到高兴,前一条他没多想,如果是真的,也只是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后一条让他有些意外,他问:“汇报演出定在什么时间?”卜把邀请函递给了他。红贴上写着:
“迷芒市气象台:
为感谢贵台许华同志对我院65届新生的英雄救护,特邀请他观摩我院学生毕(结)业汇报演出。演出时间1966年1月14日晚8时正。请届时莅临。
北京演艺学院1965年12月20日”
读毕信函,他若有所思顺手拿出一本农历,迅速翻了起来。像自问又像征询卜的意见:“元月十四日是‘三九’第六天。天气还没完全转暖,要是在‘三九’、‘四九’后,再来一次寒潮……再说,我们虽然在老台长支持下把‘比武’变成了练兵,取得这次寒潮、暴雪预报的成功,但所谓‘中国式天气预报’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除,真不知道还要争到什么时候?唉……到时再说吧。”
“我想你是可以去。气象台升格为局,老台长可能回来当局长……”
此言一出,许华就惊喜得叫了起来:“这是真的!”在他听来这才是真正的喜讯。
卜接着说:“我也是听来的。另外,昨天尹台长电话通知说‘调陈卫金去草县农科所气象哨把小陆换回来,我已经通知陈了。”
“小陈行吗?那可是《寬皮柑桔安全越冬生态试验和冻害预报研究》课题的第一线!”
“你别忘了我是农业气象专科毕业的。我看过你起草的研究报告,这项研究的第一部分全都是农气(农业气象)或林气(林业气象)问题,我来承担怎么样?小陈作个助手。天气稍好一些,我和陈一起去草县农科所。”
“太好了!有你这位副台……不,也可能是副局长参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其实许华心中一直十分惦记着陆娴婷,时刻都想看到她的笑容。
四十年一遇的这场暴雪终于在‘二九’末停了下来。但寒冷依然侵袭着人们,大地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白茫茫的一片。白色的山、白色的路、白色的屋、白色的树。就连细细的电缆也成了白色的线。雪压弯了树冠;雪压得电线大弧度地下垂;雪被行人踩踏成凹凸不平、光溜溜的冰;雪融的冰水在屋檐下结成垂挂着的一根根长长的冰凌。真是冰冻的大地,白雪的世界。……。
陆娴婷踏着冰雪回到了气象台。走进设在大院东侧的小寑室,和着满身的泥泞扑倒在自已的床上,嘴里还轻轻喊了一声:“我又回来了!”连日的劳累,整整一天的旅途,温馨的小屋使她硕大的双眼渐渐地眯缝了起来,似睡似醒地又‘回’到了那秀丽太极湖畔的‘旺庄’。……
昨天卜副台长带着那个她十分厌恶的人---陈卫金去了草县农科所。她知道是按照尹的旨意来换回自已的。
她并不想走。因为,由许华和她共同设计的《寬皮柑桔安全越冬生态试验和冻害预报研究》在刘所长配合下进展得十分顺利。在这次大冻害中已积累了一些宝贵的生态、气象资料和有效的防冻措施。也因为在这里生活、工作了近半年,勤劳、善良、补实的‘旺庄’人尤其是那长辈似的兴旺叔和两个小妹似的尹莎、尹菠也让她难分难舎。真是人善地也美。可这讨厌的陈卫金来了,还用一双贪婪的眼,似笑非笑地牢牢盯着她。卜民定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说:“小陆,妳去找找尹莎、尹菠,我去请尹台长和刘所长,咱们一起去‘大窝棚’开一个课题现场会,商讨一下下一步的研究任务。妳也和小陈交接一下工作。”
桔坡的防冻棚內暖融融的,略带烟雾的暖气,是从大棚中央的一个硕大的暖灶中散发出来的,灶口正吞吐着红红的火苗。尹家姊妹轮换着昼夜守在灶门口,瘦小的身上披着两件军棉大衣,烟燻火燎使两张小脸蛋黑红黑红的,更显得苗条、秀丽、幼稚和诚朴。陈卫金一进暖棚就被两姊妹的容貌吸引住了,他没想到‘山沟里飞出了金凤凰’,一双眉眼改变了方向,视线转移,紧盯着尹家姐妹。尹一农很反感地看着陈,随声喊道:“去观测一下棚內温度!”尹菠主动要求:“他初来乍到,还不熟悉,我陪他去吧?”尹瞪了她一眼:“去吧去吧!别走眼了,细细看准了。”一语双关提醒着女儿。大棚里的温度确实很高,中心区达到零上1度,棚边区也在零下3-4度,而棚外温度仍在零下7度。
刘兴旺呵呵一笑冲着尹一农说:“老領导!怎么样?我这个创新可否申报专利。”“效果是好,太费工费料了。”“这是‘土窩’子,将来我要搞‘洋棚’子!就是国外已硏究成功的塑料大棚。”
卜民定查看了整坡柑桔树,也细致地查阅了生态和气象记录后走了过来:“按柑桔冻害生态学目测5分级,这坡桔树冻害仍达到了1-3级。幼树苖冻害较重,4年以上树冻得较轻。资料记得很完整,尤其是分树龄、分高差、分品种观测数据为下一步试验工作打下良好基础……。这次寒潮虽然使桔树遭受了一些冻害,但为试验硏究积累了宝贵资料。至于刘所长说的塑料大棚,增温效应虽然好,但成本昂贵。”
刘兴旺锁了锁眉叹了一声:“现在是‘厚’‘薄’不匀!”
尹卜二人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厚’了革命,‘薄’了生产。没有钱什么事都办不成!……不说这些了。卜台长,这老天何时可转暖?”小陆大声说:“明后天!”“太好了!走,到食堂去,开完会请你们吃炸小魚。”
会上,卜深入浅出地讲解了‘宽皮柑桔冻害的生态学原理’、‘目测五分级标准’以及不同品种品系抗寒力初步调查。最后他十分肯定了‘大窝棚’的防寒作用并建议在全市推广。
听完卜的报告,刘兴旺十分兴奋说:“这次防寒抗冻取得初步胜利,首先归功市气象台!也要给我的干女儿和尹台长的两个宝贝女儿记上一功。”尹一农笑着问:“谁是你干女儿?”“她---陆娴婷呗。”……,……。
陆娴婷在睡梦中轻轻地喊了一声:“干爹……。”猛然醒来,身上已盖着厚厚的被子,天已黑定,灯光太剌眼了。她揉了揉矇眬的眼睛,定神一看,许华整襟危坐在书桌旁。
她嬉笑着问“什么时候进来的?”
“半天了,做了什么好梦,叽叽咕咕的?”
“你是越来越放肆,单身女寑室不敲门就进!”
“我想……。”
“想什么?”
“想知道‘旺庄’的桔树怎样了?”
“就知道什么抗冻--防寒--柑桔,没想别的?”
“想去一趟北京。”
暖暖的心一下子被一阵冷风吹凉了。久未泛滥的一股酸味又翻腾了起丧。她重重地掀开了被子,立起身来,揣来一只洗衣盆,取出一大堆滿是泥点的脏衣衫向门口走去。梗噎着说了声:“树未冻死,人‘冻’死了!……刘叔问你天气什么时候转暖和!”
其实许华是有一肚子话要向她诉说的。他想告诉她去北京的原因;告诉她白小燕久未来信;甚至告诉她“由于许多原因与白小燕出现了一些真正的‘感情危机’。”可她这一气把这些无法向其它人倾诉的话都噎进了自己的肚里。
第三天下午尹、卜也回到台里。尹当即召开了党组会议,会上尹一农兴高采烈描述着在‘旺庄’防寒抗冻的日日夜夜。一改过去‘阶级不离口、政治顺着溜’的籍贯,津津乐淘那‘大窝棚’,还有他那一双宝贝女儿。许华(已被任命为党组成员)、卜民定也为气象台被市委、市政府表彰为‘防寒抗冻先进单位’而高兴。在研究完春节前后工作的安排后,尹一农正式批准了许华去北京观摩。同时也准了陆娴婷的探亲假。这是尹一农自上任以来最为和诣的一次党组会。
临去北京这一天,天气特别好。厚实的冰雪经过一周的日晒风吹已经完全融化了。大地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经历了严寒的人们也活跃了起来。时近年关,身着深色厚棉襖的路人,在物品稀缺的商店里徘徊,副食品公司猪肉柜台前排着长长的队,手握肉票争抢着一、二斤重的‘礼吊子’(方言,指细长条的猪后臀)。火车站广场上人来人往,赶着回家团聚的人们簇拥着向票房挤去。
陆娴婷虽然对许华这一趟北京之行有气,但还是陪着他来到了车站,与他送别。
良久的沉默,直到汽笛长鸣火车启动了,她才从车窗口递给许华一弤纸条。纸条上写着:“我大约1月16日回津海老家过年,与父母团聚。若愿意,在观摩演出后邀你也去?我会每天在火车站等你”,并注明了详细地址。
许华迅速看了短信,挥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手,注视呆立着的陆娴婷,渐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