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国琴帝第一年冬，琴帝统治阶段的首次秋试徐徐拉开帷幕。
这次的秋试共分为三个部分，一是笔试，二是加试，三是殿试。其中，参考基数最为庞大，难度最大的就是笔试。
因为加试是考察文章的写作能力，殿试是思维能力，都较为片面单一，不像笔试那样包容万物，不仅要考四书五经六易，还要外加各国历史，名家名篇，数量之庞大，范围之不可测，简直是所有应考者的噩梦。
此时，笔试已经进入到了尾声，原先排好队的考生们纷纷已经结束了考试，只剩下极少数后来补报的人，在静静等候着最后一场笔试的到来。
在侯考的人海里，充斥着各种各样刚刚才从外游历归来的浪子，才子，亦或是考了多年未中，心头迷茫的老司机，他们抑或满面春光，眉间傲意满满，抑或愁眉紧锁，心头感慨万千，唯一一个在这样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的，就是菖筠。
他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厚实棉衣，拎着竹娄安静坐在房内一角，纤长的睫毛微微往上卷起，伴随着他琉璃似的瞳孔徐徐煽动，看上去倒是格外脆弱。
耳边传来的声音，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顾低低的看着地面，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开考的锣声才缓缓传来。他跟着人群一起走进考场，钻进那个属于自己的小阁子，然后一一摆好工具。
“公子请用。”就在这时，一个守考场的士兵突然抢在菖筠放下门帘之前，为他递上了一个小炭炉。
菖筠一脸茫然的看着这个士兵，内心愁然无比。这是在考场啊，商娇究竟要干什么，能不照顾他照顾得这么过分吗？
“琴帝体恤士子，特意安排逐一发放暖炉。”那个士兵见菖筠脸色不太好看，赶紧补充了一句。
菖筠这时才发现，原来不止他有，其他阁子里的考生，也一人领到了一个炭炉，不禁有些脸部发红。
“她倒是挺用心思。”菖筠放下门帘，用炭炉暖了暖手，便提笔静静地审视起考卷来。
时间，在答题的过程中逐渐消逝，他们清晨进入考场，却直到天色阴沉，泛起冷清的落日余晖才做完卷子走出来。试卷上的内容，有很多菖筠都没见过，看来久被养在深宫之中，就算是绝世天才，也会泯然众人矣。更何况，他本就不算什么天才。
“帝卿。”一走出考场，菖筠就正好看见幸宫的马车停在门外，按照规矩，考场门外是不许停车的，不过这一规矩，早就在第一辆马车驶进来的时候就被打破了。
菖筠小心地在人群中挤过，然后钻进自己的车厢里，满脸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回去吧。”
车厢里备着狐皮大衣，汤婆子，和棉被，还点着袅袅的熏香，味道甜腻，让人闻了心情舒畅，昏昏欲睡，似乎是专门用来给菖筠解乏的一般。考了一天的试，菖筠本就已然倦极，眼下看着终于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眼皮子就开始不受控制的上下打架，不多会儿功夫便主动躺到了铺着羊毛毯的车厢木板上，顺带着盖上了被子。
这种温暖柔和而又舒适的感觉，真棒，跟外面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舒服得叫他都有些不想离开了。
“也许，我这辈子，就活该被人养在温室里。”菖筠看了一眼自己被冻得通红，到现在还没回复的手掌，有些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
“菖筠哥哥。”换上保暖的大衣走下马车，菖筠正想抬步，就被那道站在院子中的身影吸去了所有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多月未见，再见之时，菖筠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雪花一片片从天上落下，盘旋落到商悦肩头。
少女温柔的笑容，在四周的雪景里，显得格外鲜活动人，让菖筠不自觉想伸手，为她拂去苍白的落雪，却又在手指快要触及的时候慌忙收回。
“对不起。”菖筠有些艰难地垂下了头。
菖筠哥哥，这个称呼于他而言，已经过时了。如今这里站的，是琴帝的帝卿。
“姐姐让我来看看你，这是我给你带的茶果，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了。”商悦浅笑着将手里的布包递到菖筠手里，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在清冷的日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可爱。
就算同为两姐妹，但是她跟商娇，差别可大着呢。
“进屋坐吧。”菖筠试着伸了一次手，却被寒风吹得一下缩了回去。
本以为自己已经渐渐遗忘，但唯有她活生生站在面前的时候，菖筠才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心。这么多年的感情，果然还是无法割舍啊。菖筠自己暗暗地想着。
“不用了，我还要回去跟姐姐复命呢。只是路过，所以随便进来看看而已。”商悦的笑容，天真烂漫，宛如一轮温暖的太阳，照得整个幸宫都亮了起来。
同样是笑，商娇的笑，就算满含温柔，也带着上位者天生的优越和霸道，而这些，恰是菖筠最不喜欢的。
“她终于肯让你做事了。”在还没进宫的时候，菖筠最大的愿望，就是商娇能给商悦安排点事情，别让她变成一个毫无价值的废物。因为在商国，废物是活不下去的。
“我们是两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隔夜仇。”从小到大，商悦已经习惯了争不过，抢不过，皇位也好，男人也好，只要商娇喜欢，那就给她吧。再争下去，毫无用处，反而会连仅剩两个的亲人也一并失去。
“只是，可怜了你。”这句话，她说得很低很低。
“我很好。”
“那就好。”商悦欣慰一笑，“姐姐说你去参加科考了？菖筠哥哥那么厉害，一定能考进前三甲。记得老早之前，你就说过要弄个状元来当当呢。”
“那时候，是年少轻狂，现在，却是无法而为之。”
“对不起，我上次不是故意的。”
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指责让菖筠伤了心，商悦不禁有些自责。商娇流产，本来就跟他没什么关系，菖筠当时承受的压力已经够大了，自己居然还站在他的对立面，真是太不应该了。
“我是帝卿，这本就是我的责任，再说，你关心姐姐，有什么不对。”
“那，我就先走了，菖筠哥哥，加油哦！”
商悦人畜无害地笑着朝菖筠握了握拳头，熟悉的声音，一时竟险些将他带回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不过，菖筠最后还是回来了。因为有些东西，过了就是过了。
“以后，叫我帝卿吧。”他的声音温润中含着点点疏远，还有一丝竭力压制的不忍。
“啊……”商悦愣了很久，才慢慢垂下眼睑，失落道，“是。帝卿。”
“叫我帝卿，多好。这样，就谁也不用心痛了。”眼泪一滴又一滴地顺着眼眶落下来，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冰晶，闪烁着全天下最璀璨的光芒。
很美，又很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