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不远处,蹲着一个女孩。她披头散发的,整个身子蜷缩着,看样子有点冷。她的头发很长,遮住了整张脸。从侧面看不出她是谁,也猜测不到她在干什么。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她警觉性的转过了头。一缕风飘过,透过她惨白的脸和忧郁的眼神,程石晶认出来她就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白妮。她快活的叫了出来:“哦,白妮,真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我正想去找你呢!”
白妮迅速的站了起来,激动的握着她的手说:“石晶,见到你真好。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跟我见面了呢!”
“怎么会呢?我在学校天天念道你呢!”
“上学真好。”沉默了一会,白妮接着说:“石晶,你的命真好。可是我???算了,不说了。”
程石晶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颤动着嘴唇问道:“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啊!”
白妮左右看了看,轻轻叹了一声,缓缓的说:“因为我???我年底就要嫁人了。我也不愿意,可是???哎,有什么办法呢?”
“不,怎么会呢!你才多大啊!就算不上学,也可以出外打工啊!”程石晶觉得不可思议。
“我???呵,我再也出不去了。你不知道,只有我嫁出去,我哥才能娶到媳妇。我们两家是换亲。我爸先是逼我姐出嫁,可是,我姐跟一个男孩私奔了。所以,我爸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白妮,你千万不能结婚。你也可以先跑出去,只要出去了,就有希望。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是不会幸福的。”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我还会有幸福吗?我妈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做了一辈子奴隶,只知道起早贪黑的干活。我也想跑,可是,世界这么大,一个人往哪儿跑呢!如果找到合适的人,我也愿意私奔,一辈子不回来。只可惜,哎,我妈,我跑了,我妈怎么办呢!我爸肯定会报复我妈的。”
风在轻轻地吹,程石晶的心里冰凉冰凉的。在农村,她是幸运的,她的母亲用生命捍卫了她上学的权利。她想,如果没有母亲的话,或者母亲变成了一个像白妮的母亲一样软弱无能的人,再或者弟弟长得像白妮的哥哥一样貌不惊人,她也逃脱不了白妮的命运。上帝在保佑她,她的弟弟长得很英俊,像她的母亲。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功于她的母亲。她很同情白妮的遭遇,但是她能帮上什么忙呢!
她紧紧握着白妮的手,天真的说:“要不,我找你爸爸商量商量吧!你爸不像一个不讲理的人,可能也是一时的糊涂。”
白妮迎着风冷笑了一声说:“没用的,什么都没用。我爸说过,他就是死,也不会让我们家的香火断了的。哼哼,想想看,我未来的嫂子不也是一个牺牲品吗?我想过了,要是实在活不下去,我就去死。死了一了百了,就不会像我妈那样窝窝囊囊的活一辈子了。”
程石晶哭着抱住了白妮,胸口撕心裂肺的痛。她只能这样静静的抱住她,仿佛一松手,白妮就会被一阵风刮走。命啊,难道这真的就是命吗?她反复的思索着。她多想声嘶力竭的大喊,但是谁会听呢!她太渺小了,表面上被人称作大学,背地里却成了书呆子。她习惯了这些,也不去理会。可这是一条人命啊,她能无动于衷吗?
“白妮,你爸要是逼你的话,你就去告他。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婚姻早自由了。”
白妮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朝杏花河中心望去。突然,隆隆的机器声传人了她的耳朵。程石晶仔细聆听,心中感到纳闷:这条河里许多年没有渔船了,现在,从哪儿冒出了几条渔船。
她看了白妮一眼,顺着渔船向河岸望去。“天啊!”她不禁惊叹了一声。河两岸,已经用黄沙垒成一座金色的城堡,超出了河堤好几米。
“石晶,看到了吧!法律连正事都管不了,又怎么管我的闲事呢!我只是一条命,可这条河,关系着全村人的命啊!”
程石晶牵着白妮的手,愤愤不平的向前走。只见,三台机器分秒不停的忙碌着。伴随着紫黑色的河水,河底的黄沙源源不断的被抽出。河水与地下水唯一的一道天然屏障被摧毁,就像是臭氧层遭破坏,紫外线畅通无阻的射向地球一样。然而,对于目不识丁的农民,谁会懂呢?大自然赋予我们的宝贵财富,他们只知道毫无保留的索取,从来没想过付出。你只要稍微给他们一丁点的利益,他们就会死心塌地的为你效命。他们才不会想到什么地下水污染,地上土层塌陷。他们拼命的传宗接代,也拼命的把子孙万代的东西消耗殆尽。
程石晶的大脑产生狂乱的思想,眼前的事实让幼稚的她懂得了一个荒谬的道理:人的最大悲哀就是人太聪明了。人类所创的的一切财富都是多余的。庞大的人口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地球的承载能力。人类正在创造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东西,也在毁灭着更多人所共知的东西。头脑发达的人,并不会比四肢发达的恐龙绵延的时间长。恐龙灭绝于天灾,人终将无可避免的毁在自己手里。地球上的每一个生命,都平等的享有属于自己的一份资源。霸道和强权终会引来祸乱。频频发生的自然灾害已经向人类敲响了警钟。地球并不是任人摆布的,无休止的挖掘和开采只会导致自取灭亡。大自然是生命最公正的裁判,孰是孰错自会见分晓。等到末日审判的那一刻,无数的亡灵自会向人索命。看看吧,脚步踏的越响,尘土飞扬的越高。人类的辉煌只是暂时的,釜底抽薪才是最好的办法。人只有循规蹈矩的跟随大自然的脚步向前走,才能生存的更恒久。人必须视一切的生命为生命,尊重大自然的天空,陆地和海洋,才能减少杀戮,减轻罪孽。自作聪明的人,你们的未来,你们看到了吗?漫天的灰尘,光秃秃的山脉,死水般的河流,无边的沼泽,险象环生的荒漠,地震,火山,海啸,台风,这就是人类无知的走到最后的结果。
她的胸中流淌着沸腾的血液,怒火和气流压迫着她的神经,使她恼怒,咬牙切齿。她从未像现在这样不理智过。母亲昨晚跟她说过的话,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她只知道,三条盗船,在光天化日之下,如入无人之境,肆无忌惮的抽取母亲河的脑髓。就像是一群恶霸闯入白妮家,协同白妮的亲人把她送上婚车一样。其他人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人过问。白妮的命运和杏花河的命运也是一样的。
程石晶爬上一堆沙丘,像其中的一艘船望去。刚好从船舱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正如鄙夷的眼光看着他,仿佛在说:“再瞧,把你丢水里喂鱼。”她觉得受了极大的侮辱,像是地主抢了她的东西,把她推到在地,又朝她脸上吐唾液。多愁善感使她忧国忧民起来。她清纯的脑子里没有恶毒的文化,她相信只有武力才能治得了地痞无赖。而她手中的笔杆,就是最好的斗争武器。鲁迅先生就是把它当做雪亮的匕首,去同一个时代的血雨腥风像抗衡。
与白妮含泪分手后,她一路小跑往家里奔去,仿佛肩上扛着天大的责任,胁迫她这么做。她顾不上喘息,顾不上同邻里打招呼。她害怕突然涌向心头的深恶痛绝会隐匿,她惧怕突现的灵感会像雨后的彩虹一样很快消隐。趁着心里还有一抹残霞,她要把它写成血的文字,以刺激麻木的心灵,照亮盲人的道路。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非常崇高的事情,于人于己都是至高无上的。就算不是为了别人,仅仅考虑到她的母亲,她也会这么做的。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总有些爱惹事的人,不惜冒着惹祸上身的威胁,去写一些抨击性的文章。因为他们身上也背负着一种历史责任,正义的力量驱使他们同一切不公正作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