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放亮,空气中还散发着冰凉的潮气,程石晶就起床了。她悄悄的把半池子衣服洗个精光,把整个院子完完整整扫了一遍,就去后院帮忙了。奶奶的葬礼办的很隆重,像个婚礼一样。棺材用大红布罩着,四周是纸扎的彩色楼子,四合院。院子内按次序摆放着轿车,摇钱树,四方桌,餐饮具和一台电视机。凡是活人用到的东西,她的奶奶死后都能享受到。大姑妈带头哭的惊天动地,激情的唢呐声听不出一点悲调。程石晶的几个不懂事的小堂弟还在追逐打闹,任凭四叔的眼珠子瞪得快掉了下来,几个小家伙视而不见。五爷看不下去了,对准一个疯跑的顽童,劈头就是一巴掌。小孩子把头上戴着的小白帽一仍,呜呜的哭着说:“我不哭了,我走!”四叔竟幸灾乐祸的笑了,五婶只顾着笑,没留心脚下,结果摔了个四脚朝天。她慌忙的起身,揉了揉屁股,再也没心情哭了。大娘扶着狼狈爬起来的五婶,忍不住露出枯黄的牙说:“五妹,你就不能少出点风头。”五婶奋力的把大娘的手扯开,跟着大姑妈走。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仿佛在看一出闹剧。
到了坟地,女人在地头哭号,男人跟着棺材来到墓穴前。看着满地绿油油的小麦被履成平地,程石晶感到一阵阵痛心。这毕竟是她的爸爸妈妈勤苦几个月的希望啊!可是这些像木头一样的人,谁会留心脚下呢!仿佛他们看着地走路,就是最大的不孝。他们正糟践一切来向世人证明他们的孝道。两种泪水流到一块,她想起了母亲跟她说过的话:孩子,我们拿不出钱,就得腾出一块地,供你奶奶安息。我不在乎地里多个坟,可那些茁壮成长的嫩苗,是我和你爸的心血啊!
在她真挚的眼泪和无声的哭泣中,奶奶下葬了。所有纸扎的东西也一并烧毁,化成一团灰烬。几千块钱啊,奶奶生前没花一分,死后被她的儿女代花了。熟睡中的奶奶是该高兴,还是悲哀呢?可是,活人根本不在乎,因为他们得有体面的活着。再穷的人,也要有尊严。
下午,程石晶一个人在屋里看书。读着读着,她觉得静默难耐,就丢下书本,出门散散心。
出了院子向东走,前方是一个方形的池塘。池塘内倒满了麦秸秆,正在咕咕的冒泡,时不时的还散发着一股酸腐臭味。这个小小的池塘曾经是养鱼用的,现在却成了全村的废品收购站。池塘的一脚,一棵古老的桑树在时代的变迁中侥幸保留了下来。由于它生在角落里,既不碍眼,也不妨碍交通,这是它得以幸存的最大原因。本来它的的旁边还有几株槐树和榆树,后来都因道路规划和电网改革被砍伐掉了。这个村子,真正有象征意义的古树已经不存在了。人类要想建立一个全新的社会,总是把旧的东西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正留在他们骨子里的腐臭东西,却很难去除。不知不觉间,程石晶已来到杏花河堤上。这儿曾经是她流连忘返魂牵梦萦的地方,这儿埋藏了太多她无法言说的美好回忆。她曾同儿时的伙伴在这条河里戏水,捕鱼,捉虾,抓螃蟹,拣贝壳。她总喜欢冒着被蛇咬的危险,去解救陷在渔网中的燕子。可现在呢?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清凌凌的河水变得乌漆发黑,杂树丛生变得只剩下孤零零的白杨。儿时的伙伴都像会飞的鸟儿各奔东西,她再也唤不回童年的记忆了。
世界在变,人也在变。新的事物总会替代旧的事物,新的思想也会同化旧的思想。无论地球变得怎样,全在于人的意愿。人想把它变成天堂,它就会成为天堂,人想把它变成地狱,它就会成为地狱。正如这条微不足道的杏花河,人们摧残她,蹂躏她,同时,她也会使迫害她的人,连同无辜的人,一同付出沉重的代价。
小的时候,奶奶经常背着她过来玩。特别是春天来的时候,一树一树的杏花,把这儿装扮成最美的天堂。她们一块采小花,挖蒲公英,捉蚂蚱,渴了饮河里的水,饿了可以摘树上的果子。杏花河给她们提供了天然的饮料和食物。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奶奶在病痛的挣扎中走了,白沟河也在人们的悉心关照下成了满脸哭丧的怨妇。越爱就会越痛,人对事物的感情和对人的感情是一样的。
程家老太太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