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钟时七去世的消息时,岑静微正在跟甜圈儿吃饭。
这个城市新开了一家小吃广场,各种好吃的琳琅满目,各种菜系各种口味,价钱便宜还种类齐全,岑静微向往很久,振臂一呼,甜圈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一顿大快朵颐狼吞虎咽,简直美味到飘然欲仙。
路过榴莲披萨店,还是停了下来。
其实肚子已经没什么空间了,但榴莲的味道实在是太浓郁,连带着整个走廊都是这股子奇怪的香气。
她和甜圈儿像个小朋友一样,幸福地看着店家不停往披萨饼子上抹芝士,酥滑诱人,两人不由自主地又咽了口水。
这感觉真是……妙啊。
口袋里的电话响起来,甜圈儿掏出来一看,是个长途陌生号。处于谨慎,甜圈儿下意识就压掉了。但对方又打来了,并且持续不断地唱了将近一分多钟的歌曲之后,甜圈儿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看了一眼岑静微,点头,转身去接电话:“你好。”
对方开门见山,“请把电话给岑静微,谢谢。”
“你的。”
岑静微接过电话:“你好。”
“小七生病的消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抿了抿嘴唇,不太确认对方的身份,“钟新宁?”
“是我。”短暂的停顿之后,他说,“小七不行了。”
岑静微脸上还是笑着的,手里的披萨烫着手心,心里有千万种情绪,却仍不愿意相信那个最坏的可能,“什么不行了?”
滴——。
对方挂了电话。
岑静微的心跳仿佛瞬间停止,小吃广场的上方还盘旋着欢乐的乐曲,但她却完全听不见了。
她的脸色苍白,甜圈儿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岑静微将榴莲披萨和手机一同塞给甜圈儿。“有事,我不吃了,我得回去一趟。”
-
坐在出租车上,联系了以前的老同学,问到了钟时七在美国的地址,然后迅速订了机票。
这个消息太突然,她有点发懵。
连绵不断的大雪,将整个城市套住,仿佛成了六七十年代的黑白胶片。街边的车辆来来往往,在车窗的阻绝下,全部都变成了无声。
她来不及换衣服,一路往晋城机场赶。
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应该要带什么,过去之后住哪里……
她只是觉得悲伤。
有些人,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就再也见不到了。
过安检的时候,在口袋里掏证件,这才感觉到手机震动。
“你在哪里?”
她说,“机场。”
“具体一点。”
她报了登机口号,放下手机就看见苏南橘站在取票口,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整个人挺拔颀长,头发乱蓬蓬的,面色也是苍白的。
他走过来,望了她空空如也的包,“家也没回?”
岑静微嗯了一声。
“吃饭了没?”
岑静微说:“吃过了。”
地勤将机票递过来,苏南橘替她取了,低头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你在这里等着,我让老张买个睡衣、杯子、毛巾这样的基本生活用品。”
岑静微道了谢。
她实在支撑不住,抱住苏南橘的腰,脸埋在他的风衣里。
哭得昏天黑地。
苏南橘没说话,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仿佛这样能让她安定似的。
岑静微终于静止。
十一个小时的航班,加中途整整一天的转机,岑静微颗米未进。苏南橘逼着她吃东西,她却看见食物,就想吐。肚子也从早到晚,叫个不停。
有人说,肠胃是心情的反应。
岑静微一直低气压,钟时七的样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清纯安静的笑。她到第二天,甚至都不敢闭眼。
这一路太过跋涉,岑静微彻底有些懵圈,来不及倒时差,直接就往医院赶。
上了走廊的时候,钟新宁还站在病房外面,青白的面色,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尸体。岑静微上前打招呼,只是咧开嘴,“钟……”
眼角的泪就不停地往下落,只发了一个字就不出声了。
钟新宁像是才看见她一般,抬起头,愣了三秒。
突然咻一下站起来,揪住岑静微的连帽衫,就把她往墙上拖,脖颈青筋爆裂,眼珠也仿佛要从眼眶里面凸出来,整个人狰狞不已:“是你!是你!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小七她的病,却不告诉我……”
岑静微喘不过气来,手勒着钟新宁的手,脑袋肿胀疼痛,仿佛脑浆如火山一般炙热地往上喷涌。
视线扭曲变形,她连挣扎都没劲,耳边仿佛听见了自己脖颈的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
然后脑海的火山终于喷发,轰然一声,“钟时七走了,你也疯了吗?!拿岑静微出什么气?!”
苏南橘高八度的声音,走廊的灯光齐刷刷地亮起,钟新宁整个人倒在惨白的墙上,蘧然松手。
她被这惯性扯出老远,哗啦一下掉在地上。
她趴着疯狂喘气。
苏南橘将她扶起来,手掌也是冰凉刺骨,拍岑静微身上的灰时,岑静微疼得皱眉,“怎么回事?”
岑静微摇头:“没。擦破了点皮。”
她擦了擦眼泪,走向钟新宁。
他被苏南橘打了一拳之后,就一直没站起来,躺在地上,仿佛丢了魂。
岑静微心酸,蹲下身,想把他拉起来,他却闭上了眼睛。
眼角的泪水汩汩就往下流,眉心都拧成了一团,手肘抵在白牙齿下,死死咬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岑静微的眼泪也刷刷往下掉,她当然理解钟新宁的感受。
但理解归理解。
“就算我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呢?学姐就会活过来吗?你想没想过,知道学姐生病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我们班的同学,老师,还有你们共同的好朋友。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为什么我们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她……”
吐了一个气息,钟新宁张开眼,乌黑的睫毛仿佛一座彼岸,中间淤积了一片一片的水,一直在往外涌。
手肘已经被他咬出了血来,流在脸颊上。
苏南橘看不过去,一把扯开他的手,将他硬是拉了起来!
“我告诉你,是我让岑静微保密的!之所以隐瞒,就是不想让你这样!你得振作起来!”
钟新宁闭上眼。
“她最不喜欢这样的我。是。她不喜欢这样的我……”
张开眼,眼泪还在吧嗒吧嗒往下掉,手里的杯子滚烫滚烫,他低头喝尽,放下杯子。
“我……”
因为想克制住眼泪,嘴巴抿得颤抖不已。手掌捂住了眼睛,彻底将表情掩盖在了五指之后。
“人都已经走了,你就让她安心走吧。你过的好,她才会欣慰。”
钟新宁嘴角裂开,笑了两下,眨了眨眼睛,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已经过去了,日子却还继续。要往前看。”
“好。”
他用力一直在点头,抿紧了嘴唇,脑袋靠在墙上,挺直着望天。
宛如一座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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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静微帮着一起处理了后面的事情,那天之后的钟新宁始终平静,平静地和她们一起忙里忙外,平静地接受钟时七在异国朋友同学的问候,平静地接受一切已经过去了的事实。
苏南橘在别墅整晚守着他,怕他想不开。
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岑静微很快定了机票。
因为来时假批得着急,也短暂,并不能呆太久。
苏南橘将她送至机场,面色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重。
他把给她备好了的装满了水果水杯和蒸汽眼罩的小袋子递给她,然后伸出臂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静微,等我半年好吗?”
这话如此熟悉。
岑静微闭上眼,没有回答他。
钟时七的去世,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世间,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
有时候,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珍惜当下的每一天,珍惜身边的人,是多么重要。
那么,每在错的人身上耽误一分钟,就浪费了宝贵的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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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的航班,比来时更难熬。
疲惫地走出航站楼,招手拦车,结果全被别人截胡。没办法,准备去做机场大巴,苏南橘的电话适时而至:“落地了吗?”
岑静微一五一十汇报,“落地了。就是不好打车。”
“老张家就在机场边,十分钟应该能到。你找个地等下。”
她下意识四顾,就看见黎百川那厮站在大切诺基旁边。
“不用了。我找到车了。”
挂了电话,黎百川走过来,一身运动服,对她笑得眼镜下的眼睛都成了一线天。
她低气压,实在没办法回报他的笑。
黎百川走过来,顺手就接过她的行李箱。
“天底下真是没有比我更好的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