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百川难得收敛了笑，“泛滥成灾的同情和面对敌人的软弱一样，都是无能廉价，且无意义的。”
岑静微静默。
“我要做的，是找真相，为嫌疑人昭雪。或者找漏洞，为嫌疑人减刑。那些生生死死，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这是岑静微第一次见到黎百川严肃的样子，还有点……帅。
只是这帅的感觉很快破灭。
当她不止一次碰见这厮一面仔细瞧着那些血呼啦斯的照片，一面心安理得地在办公室吃饭的时候，她还是成功地，反了胃。
好多天都没能安心吃下饭，三天后上称，减了至少5斤。
黎百川是一个合格的老板，工作的时候一丝不苟，工作时之外，各种插科打诨，也没任何老板架子。再加上甜圈儿特意交代了沈景阳，要多照顾她。
这份工作也做得也很轻松。
……还减肥。
好在这种减肥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太久，周黎百川专心致志代理了一起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案子，和公检一起，帮受害人追回了不少钱，自己也赚了个小奥迪的代理费，心情好，周末便邀请了几个朋友一起去打网球。
岑静微本想赖在家里睡懒觉，愣是被这个周扒皮拽起来同行，美其名曰加强“律所团队建设”，鬼都知道他实际上是没有女伴，怕被甜圈儿夫妇笑话，才拉她来冲数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跟好看的人只跟好看的人在一起玩一样的道理。黎百川作为晋城法律界十大青年才俊之一，周围环绕的，自然也都不是等闲人物。
岑静微网球打得并不好，没上去几次，却被血虐到浑身虚脱。可算找了个借口溜掉，黎百川那厮却点名道姓地要跟她对垒，岑静微的眼光如果能喷火，黎百川这会儿肯定已经成灰烬了。
“你一个大男人，跟个女人较什么劲？有本事下战书，有本事来找我。”
可算被沈景阳解了围。
岑静微如蒙大赦，丢下拍子就跑。
接下来的时光里，她就负责坐在场子边，跟其他女伴一起，聊天吹水。女人之间的友谊不要太简单，如果做不到共同讨厌一个人或者事，那就使劲夸对方吧，只要自己不会吐，夸上天都没关系。
“你是王总的女伴吧。王总真是好福气，你又漂亮，气质又好。”
“黎总眼光也好，选了你做助理。拉出去就是一道风景线。”
“你这个项链好精致……”
“你裙子的颜色好特别……”
实在没有话题了，那就开始八卦吧。
“这次怎么没见到钟新宁呢？以往每次打球他都必到的。”
“说是出国陪女友。”
“哎他有女朋友呢？那怎么还每次打球来，都是一个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说是青梅竹马的女友，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可好了。只是一直在国外呆着，很少回来。”
“异地啊。那还挺难得的。哎静微，你帮我拿瓶矿泉水——”
岑静微将恒大冰泉递过去，忽然听到旁边人说，“静微，我们是不是见过啊？”
岑静微看对方的脸，确定第一次见。但又对自己的长相有着明确的认识，因为从小到大不止一个人跟她这样讲过，她早习以为常，“可能因为我长了一张路人甲的脸吧。”
“不对。我绝对见过你。这个丹凤眼，我绝对见过。但肯定不是现在的你，或者……哎静微你有什么姐姐妹妹吗？”
“有啊。在上高中。”
“高中？”对方终于想起来了，看着远处那个颀长的身影鄙夷了一声，“苏院不像啊，竟然对一个高中生下手？”
“有什么啊？那个明星高某某不也娶了比自己小那么多岁的林小妹，还有那个科学家杨某某不也找了个自己的学生？男人啊，专情得很呢，永远都喜欢十八岁的小姑娘。”
“你们在说什么呢？”黎百川终于下场，一面擦着额头的汗，一面也坐了下来，“什么专情，什么十八岁的？”
这位指了指遥遥走来的苏南橘，嘴角一努，“苏南橘的手机桌面是静微妹妹的照片。”
“不是谈芸裳吗？怎么又冒出个静微妹妹？”
岑静微心里咯噔一声。
“你妹妹？你妹妹怎么会和苏南橘认识？”
岑静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偏偏苏南橘就在她前方的桌子边坐了下来。岑静微不打招呼吧不合适，打招呼吧，不寒暄也不合适，怎么着都有些尴尬。
苏南橘几个月前才遭遇了一场大伤，这次纯来观战，所以衣服还是牛仔裤和白衬衫，看样子也不打算加入女同志们的八卦阵营。和旁边几个男士谈笑风生。
黎百川处于职业习惯，也是出了名的八卦鬼，喊了一声，“苏院！刚才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啊？”
“有吗？”
苏南橘拿出手机，黎百川一下就抢了去，侧键一按，手机屏幕亮起，一个女人的笑容映在上面。
全部人都愣了。
接着，在场的人都爆发出了一阵笑。就连苏南橘自己也浅笑了笑，“怎么了？手机屏幕不能放母亲的照片吗？”
正好旁人起身，“有人去洗手间吗？”
岑静微挽住了对方胳膊，“一起。”
-
从洗手间出来，路过半玻璃幕的露天观景台，九十二的层高，足够把整个城市俯瞰眼底。她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寒风猎猎，把头发吹得脸上嘴里到处都是。本应该是跟之前拍杂志一样的美好画面，瞬间破功成了搞笑片。
算了，不看了，迎面就撞上了苏南橘。
果然是冤家路窄，出来就是想着避他，结果还是没躲过去。她干脆就挤出一个招牌式的假笑，“苏院。好久不见，近来好吗？”
苏南橘没说话，伸手想要帮她拨开贴在脸上的碎发，岑静微冷冰冰地拨开他的手，“谢谢苏院。我自己来。”
苏南橘嗯了一声，“近来还好。”
“谈小姐恢复的还好？”
“也还好。”
“那就好。”
然后就是沉默。
这对话的尴尬和无聊似曾相识。
就连对话的对象都是一个人。
岑静微叹了口气，以前的苏南橘吧，虽然又龟毛又自恋，招人讨厌的很。但总归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现在的苏南橘吧，仿佛一夜间变老，虽然样貌还是那个样貌，但总感觉内心已经是看透世事白发苍苍了。
她甚至还能记得上学时候的苏南橘，什么时候都是阳光爽朗的，喜欢打篮球，每次打篮球下面都会有一大票女生自愿充当啦啦队。
那些年流行《灌篮高手》，流川枫和樱木花道的形象深入人心，苏南橘在一票人心目中就是像流川枫那样的酷酷拽拽话不多的白马王子形象。
只是时过境迁。
她横下心来告别：“你要想看景，就去看吧。我回去再打两盘就撤了。”
“好的。”
岑静微走了三步，又回过头来，“对了。我高中的照片，你还是删除吧。没结果的花，未完成的牵挂，都没必要劳力费神了。人还是是故一些比较好。”
“好。”
苏南橘喉咙发胀，那里淤积了太久的哽咽和酸涩，都被死死地捆绑在胸腔里。仿佛是宇宙大爆炸后坍缩成的一个小微粒，质量太大到整个人都是沉重的。
如果能回放，那应当是持续不断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然后，渐渐变小。
万籁俱静。
他只是细微地笑了笑。
“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