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橘在医院老实了一段日子。
稍微能下地了,就打算跑出去。
岑静微正端着她千年等一回的下厨成果——炖鸡汤,来看望苏南橘。
正碰上老张在病床边绕圈圈:“苏院,大夫都说了不成不成。您能不能听点话?别院有我和你张阿姨呢。不会亏欠了夫人的!”
苏南橘穿外套的动作,其实还不太利落,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苏南橘这最多一个月,当然好不全乎。说话也就有点喘:“我是回家,又不是去探险徒步竞走。哪那么夸张?回家看个老妈,还需要医生签字?”
岑静微放下保温杯,也加入了老张的阵营:“正常人谁在特护病房里呆着啊?既然住院了,就老实点。”
苏南橘:“我老实呢。特别老实。按时打针,按时吃药的。”
毕竟是病人,得哄:“那你也得遵医嘱,静修养。”
“憋不住了,真憋不住了。”苏南橘苦大仇深,“这里吃喝寡淡,也没有美女相伴,整天就是打针吃药做检查,按时按点按医嘱,我一三十多岁的人了,没受过这种憋劲,我要疯了!”
岑静微信他这个理由才有鬼。
转身打开杯盖,正要自夸手艺,一回身,这厮已经跑了。
岑静微也捞起外套就跟出去了。
上车才知道,这厮根本就是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的溜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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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城南别院的阿姨听说苏先生要来,一大早就去采购了好吃的,菜谱都订了三个,最后问了司机老张,说是苏先生身体微恙,吃不得重口,便敲定了一个最清淡的菜单。
忙前忙后,却非常高兴。
苏先生买了城南别院很多年,始终只有她来打理,一天也寂寞得很。
杨沛槐住进来,好歹由原先的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可杨沛槐的性子太静,一整天说不了一句话。
苏南橘的揽胜开进来,她放下手里的活就奔了出来,“今天做了冬瓜虾仁和待客第一道,张司长说您吃不了辣得,我特意没放辣椒。”
一看岑静微,愣了愣,“这位小姐是?”
苏南橘不介绍,笑笑,“夫人呢?”
“在里面看电视呢。”
他哦了一声,大呼一口气,推门进去。杨沛槐果然在看电视,听见儿子的脚步声,跟没听见似的,动也不动弹,连头都没抬一下。
苏南橘喊了一声:“妈。”
杨沛槐依旧当没看见。
苏南橘走过来,招呼岑静微坐下。
杨沛槐立刻起身要走。
苏南橘一把抓住了杨沛槐的手腕,又喊了一声:“妈!”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干脆利落甩过来两个耳光,岑静微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上个月的风雨夜就够惊悚了。
以为当时是刚出医院,加上天气原因,所以心情极度不稳定,对儿子下了狠手。
可现在——
阳光明媚得很,屋子里也明亮得很,杨沛槐坐着站着都是一副正常的样子!
怎么对儿子就这么不正常?
虎毒不食子啊喂。
老张习以为常,哗哗抽出纸巾就给苏南橘递过去。
阿姨却仿佛见了鬼,跳起来就去拿冰袋:“哎哟怎么回事啊?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夫人你不知道吗,苏先生浑身是伤啊,经不起这样暴力折腾的啊。”
苏南橘却站着一动不动,平静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不会害你。”
“不会害我?你和你爸还害我不够惨吗?”杨沛槐捋起苏南橘的手腕,就猛推过来。
苏南橘被推得连后退,扶住了墙,却死倔强还在说话,“我爸害你。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你把我囚禁在这里?!”
“不是的。这是家。您的家。”
“家?家早就没了!被你们弄没的!被你们弄没的!”
越说越气愤,提起桌上的陶瓷吉象,对着苏南橘的脑袋就砸过来。
这边三人面色都已经扭曲。
“先生!”
“苏院!”
“南橘!”
苏南橘没事人似的静立,宛如雕像。
“咔!”
幸好岑静微一掌,把杨佩槐推得有些趔趄,那吉象还是从他脸颊划过胸口,碎了一地。
他右脸颊顿时猫爪一般,三道印子。
他抬起眼,眼眶红得可怕,“妈。苏正茂已经关起来了。没有人会欺负您了。”
杨沛槐露出了三秒得意的表情。
却又立刻凶神恶煞起来:“父子相残,没一个好东西!”
张阿姨看气氛缓和,立刻插话:“这次先生来了,我特意做了您最爱吃的青椒竹笋和鸭血汤,我听先生讲,夫人以前最喜欢吃杂粮饭,我在米饭里特意掺了黑米黑豆紫米玉米,夫人来尝尝。”
苏南橘先坐了过去,杨沛槐要走,苏南橘已经盛了一碗杂粮饭,放在桌上:“好香。”
张阿姨立刻拉住了杨沛槐,“夫人来吃。”
杨沛槐不情不愿,还是拿起了筷子。
苏南橘慢条斯理地给杨沛槐的碗里夹了一块秋葵,不经意地说:“妈,这边离闹市区不近,您要想出门,直接跟老张讲就行。他送您,这些年,也有些老朋友断了联系。过段时间,请那些要好阿姨来家里坐坐,也不寂寞。”
杨沛槐沉默了三秒,“阿姨?还有跟我要好的阿姨在这世上吗?大家还会记得我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吗?我这些年,都成了灰了!还不如死了!”
越说越气,嘴边流淌的笑意讽刺至极,一手就将桌子掀翻,霎时碗碟筷子汤汤水水流了一地。
张阿姨尖叫起来:“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啊!”
杨沛槐起身,戳着苏南橘的脑门,拧着他的肩膀,又要一顿拳打脚踢,岑静微看的心惊肉跳,三个人齐齐上来拉,这才缓和,杨沛槐还是骂骂咧咧,“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个狼崽子怎么还不下地狱?”
苏南橘瞳孔一暗。
他这趟过来,显然不是来挨打的。
重要的信息没得到,自然不会罢休。
缓缓笑了,“下地狱我不怕。但是您可不可以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丘之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南橘仰起头,顿了三秒,“行。你不告诉我,我早晚会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为什么这么恨谈家。我会知道的。”
“知道个屁!你现在还跟谈家那个贱丫头在一块,你还装模作样来看我,来安排我?”杨沛槐一阵狂笑,快步去了厨房,拎起菜刀,就甩在了地上,“你啥时候把谈家那些狗东西杀了,啥时候就出息了!”
菜刀在一片狼藉里闪闪发亮。
“疯了,真的疯了!”张阿姨一边收拾,一边拿起手机,“我得报警。”
苏南橘却一把夺过张阿姨的手机,蹲下身子,将菜刀捡起来,看着利刃,眯眼,“我要是杀了谈家。我也得坐牢。”
他缓缓道,“跟你一样。生不如死好多年。”
“你去啊。”杨沛槐的声音简直像鬼片,“杀了她们,我就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苏南橘笑笑,“那我还是不知道的好。毕竟,我已经跟谈芸裳订婚了。”
订婚二字一出,杨沛槐更是怒目圆睁,扯过苏南橘的衣领,就要把他往墙边拖,更是拳打脚踢,“你这个畜生!吃里扒外,当初就应该把你掐死!”
三人费了力气才将他们扒开,苏南橘靠在墙边直喘气,嘴边却也是诡异的笑。
岑静微看着发毛:“哎,你没事吧?”
不是被母亲整魔怔了吧?
苏南橘摇头:“没事。”
本来就是激将杨沛槐的。
这下确定了,杨沛槐恨谈家是真的。
连着恨他一起。
甚至这份恨意,比对他的恨,还重。
究竟是为什么呢?
岑静微实在不想再看到苏南橘自己找虐了,拉了拉他的袖子:“走吧。”
苏南橘叹气,“行。”
转头对张阿姨安抚一般的说,“我知道照顾我母亲,是比较不好干。改天我再找个阿姨帮帮你。你先坚持一下。”
张阿姨看连连点头,“先生,没事的。夫人平常都还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您来了就……”
苏南橘笑笑。
在院中等老张开车,二楼的窗户突然打开,杨沛槐探出头,指着岑静微吼道:“你们这一群贱人里面,也就她还顺眼些。”
岑静微:“……”
被一个装疯卖傻的老太婆说顺眼,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是高兴,还是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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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车上,苏南橘表情一直淡淡,没说话。
上次找得那么辛苦,受着伤,淋着雨,半条命都没了。
结果见了却是这样。
岑静微确实有点难过。
苏南橘像一个没有糖吃的小孩,不哭不闹,不笑不怨。
可他的心里,肯定也是酸的。
从包里取出了纸巾,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
他转过了头来。
岑静微这才看到他的眼眶水汪汪的,像流泪,但其实什么也没有。
是委屈的呢。
她扶住了他的肩膀,苏南橘有些受宠若惊,“干什么?”
岑静微擦了擦他脸上的伤,“本来挺好看一人,别毁容了。”
已经不流血了,但应该会影响颜值。
苏南橘显然还有些低气压,只笑了笑说:“没事。”
她耐心地讲:“伤疤是男子汉的徽章。”
苏南橘哦了一声。
这人就是这样,平常的时候不正经得要死,可真的难过了,却硬得像个茅坑的石头。
油盐不进。
岑静微不管他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拿起电话,“于律师,有个事情,你去帮我查下。我把资料发你邮箱。”
岑静微的好奇也上来了。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他低头在手机上操作完毕,转头仔细瞧她:“我妈说你顺眼。”
“嗯?”
“确实挺顺眼的。”
岑静微:“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