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的路况顺畅,进城的路况却堵得宛如下饺子,黏黏糊糊,走也走不动。
苏南橘一直在看表,很是焦急。
钟时七也等不了了,拉开车门,就往下跳。
“你别——太危险了!”
苏南橘正要阻止,钟时七已经甩上车门,蹿进车流中,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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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静微转身倒水。
钟新宁的额上敷着毛巾,他几次想去掉,都被岑静微按住,“躺好。”
“我是大夫,我自己有数。”
岑静微没理他,伸手:“自己取。”
他温顺地将温度计递给她。
举高,看水银。
三十九度。
很严重的高烧。
“这叫没事?再热下去,脑袋都可以做饭了。”岑静微瞥他一眼,“我去找大夫来挂水。”
钟新宁猛然拽住岑静微的手腕,“不用。”
“都这个样子了,你还逞什么强!阿姨刚走,眼下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操办!你这时候可不能病倒!”
钟新宁低头,笑:“病倒不病倒又有什么关系呢?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走了……而那个我最爱的人……也走了……反正是一个人了……怎么都是一个人了……”
岑静微抿了抿唇。
“你别这么讲,你有我们呢。”
虽然这安慰,真的苍白。
大夫利落扎针。
钟新宁躺着,嘴唇铁青,依然发着抖。
岑静微没办法,从隔壁床又拉来了被子,几个被子压得他喘不过气,可冷汗还是一层一层的冒,额头烫得吓人,牙关打战,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他最后神智也不清楚了,只是在嗫嚅着,岑静微俯身,想要听清他说什么。
猜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说:“带我走……求你了,带我走……”
岑静微心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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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时七一路狂奔赶来,后背整个湿透,头发也黏在脸上。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却还是晚了。
“钟新宁呢?”
护士领她过去“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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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科楼病房。
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宛如小鸡仔一般,蜷缩在被窝里。
抖得仿佛羽翼湿透。
钟时七虽也悲伤,终究还是耐受力强一点。
她走过去,“新宁。”
钟新宁睁开迷蒙的眼。
看她的目光陡然陌生。
“我回来了。”她努力挤出一个笑,“你还好吗?”
它慢慢将她的手捋下,利落将手背上的针也拔掉,血珠溢出,他似乎全然不觉痛,只是微笑道:“小七,其实你不用回来的。”
钟时七一愣。
他的眼眸闪亮,宛如夜空中的星星:“我不会再勉强你。你想飞就飞,想走就走。”
“你……什么意思?”
别说是钟时七愣了,岑静微和苏南橘也愣了。
钟新宁还是笑,淡淡看着钟时七那张日思夜想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庞,想要伸手去触摸,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觉得胸口堵塞。
嘴角仍旧是上扬的:“我想通了。小七。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我愿意陪伴你,照顾你,一辈子。但我不会再去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的事情。你要离开我,我尊重你。你想出国,我祝福你。你想嫁别人,我依然会远远地关怀你。”
钟时七的手心攥得生疼。
“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个干嘛?”
钟新宁咽下一大滩喉咙里的腥甜,是胸口翻涌的血,“不想再自我折磨了。”
钟时七不敢去看他眼镜后的黑瞳。
只是低着头。
半天,微弱回应。
只有一个字:“好。”
他说:“关于后事,你若想参加,也可以。若不想,不勉强。”
钟时七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已经在赶她离开了。
他在责怪她。
但她依旧没有一字辩解。
只能说:“好。”
顿了顿,“我稍后就离开。”
钟新宁的瞳孔皱缩。
钟时七瞪大眼睛,死死将眼泪逼下去,“妈的事,就拜托你了。”
“嗯。”
钟时七转身就走。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
她会尽力。
不过就是无牵无挂无妨无碍的离开。
即使心千疮百孔,即使余生孤独终老。
只要他能欣慰和满足。
她愿意。
关上门,大步流星。
咳——
钟新宁终究还是没有咽那一汪鲜红。
嘴角一咧,衬衣已是一片濡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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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南橘送钟时七去机场。
他的车开得很慢。
只怕快一些,一切就无可挽回。
可旁边的钟时七只是面无表情。
没有哭,一点难过的神色都没有。
苏南橘还在确认:“真的不留了吗?新宁他只是在说气话,阿姨的离开对他打击太大,你应该理解,也应该知道。这时候他最需要陪伴。”
长久地沉默。
钟时七轻轻地笑了:“谢谢你。南橘,虽然我和新宁永远也不可能幸福了。但我真心的希望你,希望你和静微能幸福。”
苏南橘还要说什么,钟时七指着前方的蓝色指示牌,“已经到T3了。我走了,你们都要多保重。”
纤瘦的身影涌入了人流。
再也不见了。
广播里,梁静茹的声音断断续续。
“怎么先是热的,却先变冷了。
慢热的却停不了还在沸腾着。
看时光任性快跑,随意就转折。
慢冷的人啊,会自我折磨。
冲动的人向来听不见挽留。
这世界大得让你很难不旅游……”
这个夏天,终于在这场迷蒙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