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新宁一下惊醒,丢下抱枕,站起身,踉踉跄跄就要往重症监护室里面冲。
苏南橘一下拽住他:“别慌!大夫正在抢救。你冲进去也没用。”
重症监护室里,大夫的声音让人心惊:“大咯血!必须清除肺部积血!生命体征微弱,准备手术!五分钟后开始!现在护送患者,快!”
五六个医护人员,推着轮床就往手术室跑!
钟新宁跟着狂奔,大夫一手将他拦在门外:“家属在外等待,有事会立刻通知的。”
“好好好……”钟新宁整个人发木,语无伦次,“好的,好的。”
攥着大夫的手腕,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声音抖得不成音,“求你,求你们,一定要尽力!一定要让我母亲好起来……”
“会的。”大夫来不及再多说,快跑就进了手术室。
钟新宁失了魂魄一般,步伐虚浮地倒退着,瘫坐在椅子上。
苏南橘心里也是一酸,拍着他的肩膀:“会没事的。你别这样。”
钟新宁面色苍白,因为没戴眼镜,眼睛如小鹿一般,模糊而湿润,发着可怜而弱小的光芒。
他低头,“如果母亲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恨自己一辈子。”
母亲在,人生尚有来处。母亲若离开,人生只剩归途。
成人之后,和母亲,见一面便是少一面。
只剩下倒数了。
可他却还用来挥霍。
当年他考上杜克大学,成为全家的骄傲,却因为钟时七来不了美国,他便想退学,在国内陪她。让母亲操碎了心。
后来钟时七消失,他依旧不听话,毅然放弃了杜克大学的全额奖学金,要留在国内寻找她。
找不到钟时七。
他也依然不回家。
他责怪母亲,是她逼着钟时七离开,生生拆散了他和钟时七。
那样责怪。
母亲多少次堵在薇宁医院门口,希望他能回家,他却执拗着不肯。最后生生将院长辞了,在僻静处开了一家饭馆。
多么辜负母亲对他的栽培。
现在想来,只有后悔。
双手合十,抵在额头,胸腔还是颤抖。
过了些许时间,手术室墙上的红灯终于熄灭。苏南橘推他:“出来了,出来了。”
他惊站起,迎上出来的大夫:“怎么样?我母亲怎么样?”
大夫摇摇头,“观察吧。抱歉,我们……只能这样了。”
他的眼睑微弱地跳了一下。
“什么叫……只能这样了?”
大夫叹气,“珍惜这段日子吧。可能不多了。”
钟新宁闭上眼睛。
慢慢地拉开手术室的门,跟大夫一起,将轮床再推回病房。
黄子惠年纪大了,麻药的耐受力差,三个小时后才苏醒。睁开眼第一句话是:“小七呢?我想见小七。”
钟新宁拿出手机,拨通了钟时七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看向苏南橘:“小七呢?还在睡觉呢?”
苏南橘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个谎,只能嗯一声。
“能不能麻烦你,去接一下小七?”
母亲想见她。
苏南橘突然觉得自己的谎言无比残忍,却只能笑着凑上去,对黄子惠说:“阿姨您稍等一下,我现在就去接时七。”
黄子惠躺在床上,满足地闭眼点头,声音已经发不出来,只有气息:“我等着。”
可根本等不到了。
苏南橘拨着方向盘,亦不断地拨着那个电话。
始终是关机。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找钟时七,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还是开向了机场。
-
黄子惠完全睁不开眼睛。
钟新宁的眼泪顺着眼角就往下淌:“妈,小七很快就来了。您一定要等,一定要等到她。”
黄子惠伸出手,握住钟新宁的手,手掌滚烫滚烫:“新宁……妈妈错了……妈妈不该执意拆散你和小七……妈妈后悔了……”
滚烫的掌心也温热不了钟新宁的冰凉,他的喉结抖动,想说太多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黄子惠的眼睛尽是期盼,视线却已经漆黑,看着门口急匆匆赶来的岑静微,嘴角带笑,“小七……小七你终于来了……妈妈……妈妈有话讲……”
岑静微虽然疑惑,仍旧不忍心戳穿黄妈妈的期盼。
走过去,黄子惠把她的手放在钟新宁的手背上,声音断断续续,“七年了,你……你们……太孤单……心疼……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希望……幸福……”
钟新宁重重点头。
眼泪吧嗒一下,落在手背上。
再抬眼,黄子惠已经闭上眼。
钟新宁的嘴角都要咬破。
这才没有嚎啕。
他只是呆滞地蹲着,仿佛不会动了。
好久,岑静微发觉不对,想扶他起来,推了推他。
咚——
钟新宁脑袋一歪,直挺挺栽在了床边。
-
苏南橘一个候机室一个候机室的寻找,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找到。
只是机械地看着。
各色人种,各个表情,匆匆而过。
他一个面孔一个面孔地扫着。
看到有相似的身影,都要冲过去:“时七!”
对方睁着异样的眼光看他。
“你认错人了。”
“时七!”
“谁?”
“时七!”
“……”
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候机室,最后在充电显示桩旁,看见了她。
钟时七安静地坐在等待椅上,耳朵塞着耳机。
因为晋城飞往北京的航班晚点,她不得不等待。
苏南橘一手将她扯起来,“跟我回去。”
钟时七抬眼,看见苏南橘,一愣,“你怎么……”
“你别管,乖乖跟我回去。”
她虽然瘦弱,手劲却极大,一把挣脱,“我不回。”
“阿姨病危,希望能见你。”
钟时七一滞,“病危?”
“这会儿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住,只是最后想见你一面……”
不等苏南橘话音落下,钟时七拎起行李,就往出口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