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见，分家，又要妈妈搬到——不！是赶到这样的老屋里生活，他杨孝钕还有脸面见父老乡亲吗？即使花大钱、花功夫将老屋再次进行精心装修一新，装扮得比新屋还漂亮，老湾里的环境怎么也比不上新屋里呀，老少长期生活在这里能行吗？更无法说清分家的事情呀！陈玉秀见伢崽还是像钉子一样钉着，痴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老湾出神，便突然叫道：“满崽呀！秋狗快醒了呢。”便推着满崽退进屋里，才说：“你还不快去抱？抱上秋狗找妈妈去呀，就是像薛丁山一样，三步一拜，七步一跪，也要把樊梨花请回来！”杨孝钕就对母亲说：“你老人家就是心太软，太善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呢。您想想看，我既没骂她，又没打她，她就采取这种办法对付我，以后习惯成自然了，还怎么治她？”见满崽牙齿打颤，陈玉秀默默神后说：“我说你这个牛脾气呀！六十年的亲戚，一百二十年的来往，打打闹闹像么格两口子。对得起她，也对不起她娘屋里的人。唉！——”陈玉秀长叹一声，担心道：“她娘家人可不是吃软饭的，你丈母娘更不是好惹的，不去向她道个歉，她会让闺女自格回来吗？万一她闺女不回来，你丈母娘找麻烦，你又怎么对付呢？更重要的是，你妇娘不回来，还没断奶的秋狗怎么办呢？难道你们闹意见了，连自格的伢崽也不管了，让毛奶崽遭罪吗？满崽呀！去吧！我叫你祖宗了！”杨孝钕却说：“她就是把柳家大湾、柳氏祠堂的人都搬来，我也不怕！哪个找麻烦也要有理由嘛，到法院打官司还得凭理，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呢。退一万步不讲，就是她要寻短路，也不是在这个家里呀。”陈玉秀就唾了一口道：“呸叱！乌鸦嘴，总是死呀活的，天上落于地下流，夫妻吵架不计仇，你们究竟有么格深仇大恨呀？没有一点男子汉的量气！再说，席上教崽，枕边教妻，家里闹意见，难道就没有你的责任？”杨孝钕就说：“我有么格责任？就算我有责任，也不能动不动就搬外司人嘛。为了男人的尊严，我怎么也不会去请她的，就让她在娘屋里住上一年半载，我付伙食费就是。如果她硬是不回来，最多再离一次婚。”陈玉秀就说：“你当老板了，你有钱是吗？好大的口气！你去不去？”杨孝钕坚决地说：“我钱也没有好多，口气也不很大，可就是脾气大。有理的事，人家可以骑在我脖颈上，坐在我脑壳上。没有半点道理的事，你虽然是我的妈妈，也说服不了我！打断四截我也不会去！”陈玉秀就要使出绝招，说：“你……看来只有我跪请你去了。”杨孝钕也来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简直是吼道：“妈——我的亲娘哎！你这样来逼崽，崽在世界上还做不做人？不如死了算了！”
陈玉秀见满崽也动真格的了，心里不得不惊恐万分，勾下脑壳再默神，满崽讲的也不无道理，既没骂几句，又没打一下，动不动就去娘屋里告上状，搬外司人，如果这样下去，她的皮会越来越厚，养成了既不怕痒、又不怕痛的坏习惯，以后还有个完没有？就像教牛崽子犁田一样，眼下教成么格样子，以后就是那个样子，六十年的痨病便有了定规。于是，陈玉秀扯起满崽，心里还是窝着火说：“起来！还与妈妈耍起脾气来了？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吃酒怕不怕醉，吃饭怕不怕噎，自格多少掂量点。你去也好，不去也好，真的关我么格事，六十不管，七十不知呢！”见满崽气呼呼地出了门，可是并没有往柳家湾的方向，而是往县城方向，陈玉秀不由得摇头叹道：“唉！伢崽真是长大了，崽大不由娘啊！”也就去忙屋里的事了。
第十章
陈玉秀虽然心情沉重，却像往常一样，把已经醒来的小鳅鳅抱起来，让他撒过尿，拉过屎，关门闭户放好半脚盆温水，才替孙崽脱下睡衣，洗干净一身，再分部位涂上这号粉、那好霜的，然后换上衣服。她抱着小鳅鳅坐在灶火边的竹圈椅里，从包罐里取出刚蒸好的、既像饭更像粥的胡萝卜米饭，和上特意做的香菇排骨汤，一勺一勺地喂给孙崽吃。有些调皮的孙崽含着饭又要玩具，玩过这个玩具，丢了，又嚷着要另一样，奶奶也不气恼，像一盘石磨一样，耐心地围着磨心，转来转去。小鳅鳅不乐意呆坐着吃，要下来走路，走一阵才吃一口，陈玉秀也只好跟着打圈，哄着孙崽多吃一点饭。直到小鳅鳅发脾气了，哭着打翻了饭碗，陈玉秀才将碗里的剩饭扒进自格嘴里，把地上的饭扫拢来，捧进潲桶里。
喂过了孙崽，陈玉秀才端起铝锅坐在灶火上，洗刷干净后，准备做大人们的饭，这才想起媳妇出去了，不晓得今日会不会回来。满崽反正要傍晚才能回来，而且往往是吃了晚饭回来的。就自格一个老太婆在家，吃不吃没问题，吃多吃少没关系，又想甑里还有一点剩饭，足以对付了。陈玉秀轻声叹了一口气，只好将铝锅端开。可是，铝锅刚离灶火，又停在空中了。想来媳妇究竟去了哪里并不清楚，万一回来没有饭吃，她会怎么看，怎么想？不是又会增添误会，激化矛盾吗？还是多少做一点，有备无患，反正这号天气，一两天不会馊饭的，就是馊了，放点酱油味精什么的，还满好吃呢。满崽读书那阵子，好喜欢吃剩饭呢，只不过那不是白饭，而是加了油盐炒的油盐饭，有时候再加上一点酱油，他连碗底都会舔得干干净净的呢！“唉！先前虽然穷，山里人家倒是和和气气、平平安安的，并没有见到好多人为了吃穿吵嘴闹架的，更没有听到几个人要离婚的。可是，眼下不愁吃、不愁穿了，好些人今日吵，明日闹，后日还要去离婚，离婚也成了家常便饭，像是换衣服一样，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真是吃饱了撑的？”想到离婚，陈玉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心里祈祷道：菩萨保佑！这号事千万莫发生在自屋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