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丁不断增加,杨家湾原有房屋显然不够用了。特别是改革开放后,山里人家也不断富裕起来,开始拆旧换新,追求宽松高档的居住环境。只是换旧也好,建新也好,万变不离其宗,千秋万代只能紧紧地围绕祖宗的躯体——公厅屋这个中心螺旋式地向外扩展。村庄无论扩建到多大,所有住房都不得超过公厅屋的高度,前栋房屋不得超过后栋的高度,超过了便是欺祖。欺祖是大逆不道的事,所有族民都不会容许的。你建不成房屋事小,还将被抓进公厅屋、甚至公祠堂里,跪拜在列祖列宗神位前受惩罚。可是,随着历史前进的步伐,山里人后辈送走前辈,也送走了上代人的生存方式,按照当代人的生存观念选择生存环境,追求宽松的居住环境。可要依靠改造换新,只能拔掉祖宗留下的矮小、狭窄、昏暗的老屋,再现深深历史烙印,还是难以摆脱现状的局限。要想在旧址兴建高大、宽敞、明亮的新房,简直是异想天开。好得祖上早有规定,祖宗所在地如果真的没有了建房造屋的插针之地了,也可以迁出,离开老湾村,另立新门户。只是新建住宅必须是奇数,至少三逢,中间依然是公厅屋,只不过是属于新主人的公厅屋,又是老公厅屋的一条分支。两旁各一间住房,称作“四逢三间”,两旁分别再加一间,称作“六逢五间”,再加一间,称作“八逢七间”,依次类推,绝不允许一头轻一头重的。杨孝钕当时择定在村西头的楸树下建住宅时,好些人建议他至少建六逢五间,可杨孝钕只是一笑了之,就这么一栋四逢三间,还是在多方压力下,才不得已而建之呢。就这样,干部带了头,社员跟着走,那些先富裕起来的人家,先后另立门户,离祖宗神位越来越远,致使老湾村的“空心”越来越大。
眼前的“空心村”,犹如存放日久的老南瓜。
“空心”深处原本一村一族的核心与灵魂,开山鼻祖及列祖列宗的灵位陈列于此,庇护着世代子孙,也缠绕着族人的灵魂和手脚,深受山里人的爱戴和敬畏,是村民尊崇、向往的中心,也是展现全村人团结祥和的地方。每逢过年过节、婚丧喜庆等重大活动,举行祭祀、安排宴席只有在这里,集会唱戏、舞龙耍狮只能在这里。每当此时,祖宗公堂香火旺盛,爆竹喧天,杯光盏影,热闹非凡。平时劳作之余,这里也是休闲聊天、打牌下棋、活动筋骨的理想场所。因此,尽管历经风雨,即使“特殊时期”期间破“四旧”的暴风骤雨多狂,杨氏族们依然舍命继承保全了传统的民居建筑及民俗民风。然而时过境迁,这一深受村民尊崇、敬畏、向往的中心,眼前却失之辉煌,昔日充满喜庆吉祥的地方,今日却时刻潜伏着不祥的兆头。尽管村中大事、喜事依然不约而同地在这里举办,然而“喜事未完办丧事”的悲剧却时有出现。或因爆竹惊落砖瓦木料,伤及毫无防范者,或因雷雨摧倒断垣残壁,祸及逃避不及者,可谓危机四伏。在风雨中飘摇的“空心屋”,冷不防又出现一堆残土。如此一来,“空心”越来越大,越来越荒芜,越来越脏乱,致使整个村庄越来越显得阴森、凄凉、可怕。
那些在风雨中飘摇中的空心屋,几乎成了家禽家畜的饲养场所,农机农械堆放的地方,有的还成了茅坑。看一看杨孝钕家的老屋吧,杨孝钕与辣妹子结婚后,一家人都住进了新屋,建在公厅屋旁边的老屋,已经今不如昔,不像个房屋样子了。原来的房屋靠一角挖了一个坑,用石灰渣捶一层,上面横放着两根杉树,间铺上几块厚木板,再用两块竹片夹着杉树皮扎条门,就是茅坑,供人解手,也积累猪狗粪尿。大半部分地板打好三合土,就是猪圈,关着一头几十斤的猪。原来的灶屋,楼上存放着陈玉秀的“千年屋”,满屋堆放着柴草、煤炭、炭灰、柴灰、豆角壳、茶子壳、风车、锄头、镢头、竹扫把、箩筐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每天早晨,陈玉秀还得把新屋里的马桶提过来,将屎尿泼在灰堆上,到门口塘里淌净,傍晚时再提回新楼。整个杨家湾老湾里,眼下只有几个既不愿随崽女,又不肯换砌新房的老人家守着公厅屋一侧的厢房,坚持烧香敬神拜祖宗,清扫公厅屋,疏理排水沟。只是遇上风雨雷电天气,老屋摇摇欲坠时,他们不得不到崽媳妇家避难寄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