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嘛，我也早想与你们商量这一件事情。”杨玉秀泪花闪闪，却又是心平气和地说：“这些日子，娘觉得身子骨越来越差，怕是你爸爸要我去陪他了。”杨孝钕说：“妈！您尽讲这些吓人的话。有病去看，我送您去医院检查。”陈玉秀说：“别的我倒不怕，就怕影响了你们后生家，影响了我秋狗，那就是罪该万死呢！依妈妈看，还是分开过好些。”杨孝钕赶急说：“么格？分开过？妈！是不是辣妹子对您不好，说了么格不好听的话？”陈玉秀就说：“我闺女对我比对她亲娘老子还好呢，你也看到了，亲生闺女也不过这个样子嘛。”杨孝钕想起辣妹子说的话，顿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说：“肯定是这个恶毒妇早就讲了不沾油盐的话。”陈玉秀就慢条斯理地说：“你个蠢崽！不讲我闺女没有讲，就是讲了，也不过份嘛。其实，这也是我心里历来的想法。我讲了，娘不想吃好的，穿新的，只有你们和和气气，孙崽猪样狗样，比吃么格都甜蜜，穿么格都暖和，做么格都开心。满崽呀，妇娘讲么格，外人讲么格，你都要当作耳边风。咔咔咔咔！”杨孝钕沮丧地说：“妈！您也为我想一想，您老人家就我这一个崽，我也是您这一个娘，况且还是我们一起把您接来的，如果分开过日子，外人怎么看？我不成了大不孝的人了吗？”陈玉秀说：“看你说的蠢话！树大分叉，崽大分家，都是这样。难道分了家就不能尽孝了，崽媳妇就不是孝子贤媳啦？”她进一步说：“你放心，分家不分事，你们莫嫌妈妈手脚迟缓就是，你们家里的事就是妈妈自格的事，妈妈同样尽力帮着做。你们莫嫌娘身子骨不好、痛痒不断就是，秋狗还是我带着，他是你们的心肝宝贝，更是奶奶的肝花脔心呢！”听妈妈这么说，杨孝钕好感动，可他还是说：“妈！那就更不必要分了，一个灶头一炉火，变成了两个灶头两炉火，家里开销不更大了？您同样把事情都包揽起来了，不是更辛苦了？要不得，要不得，打断我四节也不会同意，就是真要离婚我也不干！”陈玉秀就喝住满崽说：“你真是个蠢崽！一根死脑筋！一根直肠捅到底！本来，妈妈晓得你是一个孝子，地方地境都晓得你是一个孝子。可如果妈妈的话你都不听，还算么格孝子呢？”杨孝钕默了默神说：“本来嘛，崽大分家也是正常的事，也不是不孝顺的事。只是，当初我们欢欢喜喜把您接过来，眼下又把老人家分开，明显不正常吧。外人问起来，我们怎么去解释呀？”陈玉秀见杨孝钕心里有些松动了，就说：“满崽呀你莫蠢，时不同时，事不同事，先前你们把我接过来，没有错，眼下同意我过去，还是对的。这件事用不着你去解释么格，我心里有一颗定板星。满崽呀！妈妈晓得你孝顺，不会同意分家的。可是，既然妈妈有了这个想法，我闺女也有了这个想法，把两个瓜强扭在一起就不甜了嘛。既然眼下还只有一点苦味，外人还尝不出来，也就出不了么格大问题。如果发现衣服有了裂痕，小时不补，大了就会有二尺五，回头再来补，就难多了呢。满崽呀！这事你一定要听妈妈的，孝顺孝顺，孝还得顺，你不顺妈妈的意，让妈妈怄气，伤心，那才是不孝，大不孝呢！”
经母亲这样苦口婆心这么一说，杨孝钕心里也活动开了，也觉得是倒是这么个理。既然家娘媳妇都说出了内心话，只有合情合理地分开过，而且迟分不如早分。但是，当他抬眼望见老湾村的老屋时，心里更不是滋味。
第九章
杨家湾地处坵陵地带，视野不如平原一泻千里，也不比高原举目参天。出门无三里平地，进屋七弯八拐。登高远望，但见群峰重重叠叠，好比堆堆珍珠，条条彩练，犹如万倾碧波绿浪。杨家湾的建筑同样具有浓厚的湘南民居特色，座南朝北，前水后山，青砖绿瓦，雕梁画栋，诗画故事，尽藏其中。整个村庄严谨有序，开村鼻祖宗先公生有六个崽，建村时设计却是三栋房屋，每栋房屋分成左右两部分，中间都留有一大间作为公厅屋，其他每间分前后两进，这样，三栋房屋实际上就有了六部分住房，以及相当于三间的、上下连贯串起来的公厅屋。每两栋之间相隔一丈有余，除了晴天采光、雨天排水作用之外，还是湾里举办红白喜事摆设宴席的场所。公厅屋连接处用明瓦盖顶、石材铺地、栏杆围边，形成一个四方天井，天井顶上是村中最大的采光口，底下便是全村污水排放的总出口。前面的公厅屋一条总槽门出入，槽门又分中门和侧门，在一般情况下，人们只走侧门，来了达官贵人，才能大开中门。公厅屋靠后山的一进，正面座着牙花床式的祖宗神龛，杨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尽坐于此。“特殊时期”风起，破了“四旧”，神龛被烧了，神龛处换上了毛主席的标准像、毛主席和**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的半身像，画像上面，并排贴着三个大红“忠”字。每日出工、收工，贫下中农都得到公厅屋里举进行早请示，晚汇报，唱语录歌，跳“忠”字舞。眼下又换成了一块大红纸，上书“天地君亲师之神位”。进门这一进公厅屋的槽门两旁，挂有一副永久性对联，楸木底子，红底金字，内容则是杨家湾这一支杨姓族民的辈份排行：宗功传世祖德流芳，忠孝立邦富贵登极。每晚槽门一关，安然无忧。杨氏后代论资排辈而居，几百年来都是如此，紧靠石岭后山一栋，左边为大房，右边为二房，中间一栋左边为三房，右边为四房，最前面一栋左边为五房，右边为六房。杨家湾的男丁基本上都姓杨，也有个别家庭没有生出男丁继承香火的，只有招郎入赘了。郎崽被招赘后，成为半个崽，他会与妇娘努力生崽，先出生的随妈妈姓，后出生的跟爸爸姓。只是郎崽送走丈人丈母归祖后，还是会把随母姓的伢崽留下，继承香火，自格带着妇娘以及随父姓的崽孙，回原籍寻根归祖，继承另一路香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