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椒的毒辣么格时候、么格场合都能够展现出来。柳家湾里没有几家敢惹她,好些人撞着她都吐舌头,背后却又吐口水。别看她长得矮胖,像一座大门墩子,在人面前一点不失弱。社教时评底分,朝天椒死皮赖脸要与队上两个拿七分底的闺女家比。生产队长没法耍,半真半假地笑道:“你们摔一跤看看,让贫下中农来评分。”两个闺女羞羞答答,不好上阵。朝天椒却将裤筒一扎,衣袖一捋,拉过一个叫柳桂花的大闺女,叫道:“来吧!我若是摔不赢你,争了七分底就不是人养的!”没等柳桂花动手,朝天椒先下手为强,把对方的腰搂住了。毕竟朝天椒是一个拖崽带女的妇人了,怎摔得过号称“水牛婆”的十八岁女子呢。两个人互相搂住腰,旁观者像看体育比赛一样,齐声嚷着“加油!加油!”只是朝天椒咬紧牙关,使劲用手扭,用脚勾,对方还是稳稳当当的,几分钟相持不下。就在朝天椒喘气的时候,柳桂花一吸气,咬紧牙,右脚一绊,上下用力,把朝天椒摔倒在地,成了真正的朝天椒。在旁观者的奚落声中,朝天椒面无颜色,伸手抓住柳桂花的两只奶子,用力一掐。柳桂花脸一烧,眼泪跟着爆洒出来,一骨碌滚到地上。朝天椒趁势翻转身,横压住柳桂花,右手穿过脖颈,左手插过胯下,紧紧地箍住。柳桂花羞愧难言,伤心地哭了,朝天椒却得意地笑了。可是,旁观者的斥责声、谩骂声充塞着她的耳朵。朝天椒不管这一套,“反正赢了,就得要七分,哪个不同意,我就日夜到他家吵死闹丧去!”
朝天椒不仅对外人毒辣,连对自格身上掉下来的肉,也饱尝她的麻辣味。眼下,朝天椒虽然五十多岁了,可她并不服老。遇上不顺心如意的事,她也不会服气。文哥、武弟先后成人成家,可每讨一个媳妇不过半年,朝天椒就要提出分火。照她的话讲:“吃饭前,先防噎,我就不想吃受气饭。”两个媳妇分财产时闹过意见,朝天椒在都分火后的第一个大年三十吃团圆饭时申明道:“家私是我的,愿意给哪个就给哪个,看哪个还敢放么格狗屁!爸爸妈妈疼满崽,爷爷奶奶疼头孙,你们各占了一头,还讲么格长短!从明日起,你们每人一月拿五块钱孝敬我家娘老太婆就是。”开始,媳妇不晓得家娘的脾性究竟怎样,威风有多大,互相等着看。朝天椒也不找媳妇,一手抓住一个崽,质问道:“你们出不出?”每逢这时,温如水的文哥就会笑着说:“孝敬亲生母亲的东西,还会敢少吗?迟得了日子迟不了钱嘛。”暴如雷的武弟却黑着脸说:“看大哥的。”朝天椒就说:“一齐拿,以后月月初十寅时交钱,过了寅时就加利息。”有一次文哥拿钱时,大媳妇在房屋里讲了几句难听的话。朝天椒就给了文哥一掌,骂道:“你这个妇娘崽!抢个人脑壳插起。像你这样,我就不该养崽,更不该给你找个娘,让你变成了妇娘崽!”三十多的老崽了,心里委屈,表面还得装笑道:“妈!你老人家也得给自格的崽留一点点面子嘛。”朝天椒就歪着脑壳,呲牙裂嘴道:“么格?你们都晓得要面子,就我这个老东西不要面子?你们日夜躲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丢下我这个老东西,活着没人管,病了没人治,死了没人埋,你们也吃的下饭,困得稳觉?”只是,朝天椒做梦也没想到,眼前的媳妇也不是先前的媳妇,家娘风刮得太厉害了,媳妇没有地方躲了,也会狗急跳墙的。这么一来,朝天椒的麻烦就来了,讲打,五十多岁的老人家哪是三十多岁的后生家的对手?又都是妇人,搬外司人嘛,两个都有,都搬了过来,家娘的外司人砸媳妇家的,媳妇的外司人吃家娘家的,岂不是杀的一窝家猪吗?朝天椒就告官,哭着找大队干部,不行再搬公社干部,说是“媳妇打家娘,政府要抓媳妇去法办。”大队、公社干部来是都来了,可是经过调查后,却都是一板腔,只是道:“乔大妈哎!我们听说倒是家娘先打媳妇呢。”朝天椒又准备张口骂了,只是碍于干部的面子,想起民不与官斗的古训,她才不敢发泼了,只有叫道:“哪个讲的?哪个讲的?有狗胆的站出来!不敢对证的,就不是人养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朝天椒还是没有忍耐住,还是吐出了脏话、恶话,只不过并不是针对干部的。干部们也只有劝说道:“大妈!您冷静点,听我们说嘛。自古以来,清官难理家务事。你们这样闹,说一句不好听的话,是家鬼闹家神、土地闹坛神呢。家庭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嘛,你们自格都这么闹,把不准会拆开篱笆让狗进呢。再说,您老人家不是还有一个小闺女吗?眼下人家找对象都选娘种呢……”朝天椒听着听着,觉得当干部的还是有水平,是这么个道理,气也消了一些。这时,在另一方做好工作的干部,领着媳妇过来了,媳妇对家娘三鞠躬,算是赔礼道歉,朝天椒一肚子气也就全消了。不过,一家人虽然和好如初,以后朝天椒也收敛了许多,不仅在家里,对外人也是如此。
文哥、武弟各有一崽一女。朝天椒不讲不带,也不讲带,条件是:带一个每月三块钱。湾里一些关系好一点的人有时就讲她:“嫂子哎,老带小,小养老,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应该收钱呢。”朝天椒就理直气壮地说:“我一世困湿床、糊屎尿还没够吗?我的崽女我自格拉扯大不说,就是一头牛婆,老了也耕不了那么多田呀,真要把我死了啊!再讲,三块钱供他们的细把戏吃零碎都不够,眼下哪日不贴本?我没有吃他们半点便宜呢。”外人只有笑文哥、武弟道:“你娘是在为你们打算盘,她的钱都存起来了,百年之日你们肯定不会受急的。”伢崽媳妇也在暗地里议论。武弟说:“她一个月至少有十多块钱,又没见她买么格东西,不是给舅舅了,就是给妹妹留着呢。”文哥就说:“你管她给哪个?我们出钱就是福,管她求仙还是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