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尘庵推辞之余,暗中点了一下煜敦的命门穴,潜台词就是说上次码头罢工事件,煜敦就是幕后推手。煜敦听罢此番话后,默然不语,他心知肚明,口风就是他让那个护卫透露给李英虎的。
发电厂剪彩仪式过后,由蛟河镇柳鸿德做东,在司前街鸿福楼宴请各级官员,以示庆贺。宴席上,郑化熙对淮林县致力于振兴文化,开创实业建立的政绩,大加表彰,激励官员们要在危难之际,共克时艰,效忠朝廷,不可因循守旧,尸禄其位。煜敦听着就不舒服,这后面的话很像是指着光头骂和尚,他神秘地说:“各位不要盲目乐观,多考虑自家的前程吧。我有可靠的内廷消息,因了朝中被康梁等新派小人,搅得乌烟瘴气,太后不悦,有复出训政之意。时局迷乱得很呢。”
郑化熙正色道:“煜知府,你我偏居地方,朝廷之事不知详情,不可妄加议论,紊乱人心。”
煜敦仍言之凿凿:“消息千真万确,是新任直隶总督荣大人府中传的话。皇上手无实权,变法谈何容易,早晚还是老佛爷说了算。”
郑化熙见他口无遮拦,加重语气:“皇室内部是非,岂有我辈评判之理。身为臣子,享受朝廷俸禄,应感恩戴德,以黎民社稷为重,效忠国事,勤政为民,决不可心存旁骛。”
洪尘庵很是赞同巡抚的观点:“郑大人所言极是,精忠报国乃人臣之本,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沐浴皇恩,当涌泉相报。至于个人前程,听天由命而已。”
柳鸿德双手竖起拇指,频频向郑化熙和洪尘庵致敬:“两位大人所言,犹如黄钟大吕之声,铿锵有力,社稷之幸,皖民之幸。乱世有忠臣啊!”
煜敦被他们的话语震慑住了,知道话不投机。但他心里暗暗窃笑,一伙食古不化的蠢驴,都甚么时候了,还以忠臣自诩。指望光绪儿皇帝那座冰山,靠得住么?厄运当头,尚不自知,悲哀之极!
仲秋时节,金风飒飒,寒意袭人。朝政亦应时而变,宫中一时杀气腾腾,风云变幻。九月将尽,朝廷突然颁发谕旨,诏告天下,皇帝有病缠身,不能视事,由太后临朝训政。此谕颁发,宣告维新派的全线崩溃,一场绞杀和清洗维新势力的行动血腥展开。康梁逃遁异国,六君子慷概就义,其余参与或支持变法的官吏,禁锢、谪戍、罢黜有差。慈禧太后全盘反对新政,旧章程大多又被恢复,包括废除的八股取士。新学堂除保留京师大学堂外,其余一律取缔。昙花一现的百日维新,被顽固守旧的后党扼杀在萌芽状态。
政变狂风比秋风更为潇铩,尽管它仅是朝廷上层的斗争,但扩散下来的余波,仍然充满寒意。皖城今秋并不安静,知府煜敦,获悉京城政变的消息后,手舞足蹈,额首称庆,认为满族官员扬眉吐气的日子终于到来。小人得志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报复,他搜索枯肠,绞尽脑汁,拟了一道密折,委托军机处协办大学士、自家表叔隆义,呈报到荣禄,以维新派余党之罪,把郑化熙、严尚、洪尘庵一并告发。
军机处已经由荣禄执掌牛耳,见与变法要案有关的奏折便不敢掉以轻心,立马转呈给太后。三度垂帘听政后的慈禧,此时焦头烂额,帝国主义侵略日益猖狂,义和团运动迅猛发展,内忧外患,搅得心神不宁,哪有精力和兴趣来过问那已被击溃的变法新党。再者她心中明白,变法维新这档事,不过是几个乳臭未干的读书人,怂恿皇帝玩的小儿科游戏。下面除湖南巡抚陈宝箴支持外,其余各省官员都对皇帝新政敷衍塞责,何处又冒出余党来了?但太后对新党恨之入骨,于是着令吏部派员核查清楚,但不可节外生枝,尔后视情处置。吏部侍郎徐天浩不幸受命,他先电告皖城府,令参奏人煜敦做好协助调查的准备,不可对当事人轻举妄动,待钦差到后,务必取得确凿证据,再行定夺。徐天浩的电报到后,隆义的电报也随即而发,叮嘱表侄把康梁余党看紧了,不要让网中鱼逃脱。
煜敦接到两封电报后,拿着鸡毛当令箭,先是矫诏令郑化熙挂印候审,将其软禁起来。然后派亲信速往淮林县衙,假装传洪尘庵来知府官署议事,实际是私自实施拘捕。
且说洪尘庵自从梦游仙山后,心中惆怅不已,总觉得有不祥之兆。近来朝廷发生遽变,后党重掌大权,维新派成为刀俎上的鱼肉。坊间风闻,所谓皇帝有病,纯属假诏,而太后还在演戏,佯诏各省求名医,诊视光绪帝的病。据应诏医士事后透露,皇帝病状俱由太后陈述,诊脉时只能假装按手,并不能清楚脉象如何,其实皇帝没有病,太后想以此假动作来平息舆论,光绪皇帝早已被囚禁在中南海的瀛台。此次政变,也使洪尘庵忐忑不安,自己是光绪帝钦点的翰林,恐怕难逃厄运,唉,听天由命而已。
他有睡早觉的习惯,朦胧的秋阳照进了窗棂,刺开他惺忪的睡眼,穿戴完毕,走进厅堂,餐桌上摆好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炒粉。有好长时间,他都享受着如此优渥的待遇。自从上官花知道,牛肉炒粉是洪尘庵最爱吃的家乡小吃后,她就每天早上到县衙来,亲手做给他吃,从没有间断过。洪尘庵多次劝阻未果,也习以为常了,只在心里越来越依恋这善解人意的善良女子。
洪尘庵匀出一小碗炒粉,招呼上官一同吃,上官顺从地坐在他身边,她愿意享受这恍若夫妻的亲密情境。米粉炒得很地道,与香樟镇行家们的手艺不相上下,粉条又软又筋道,牛肉又细又嫩,微微的汤汁,把鲜香味都沁到粉条里,吃到嘴里,爽滑鲜美,余味无穷。品尝着眼前的米粉,不禁又联想到家乡丰富的特色小吃,金字塔形的招子米古、五味飘香的茶叶蛋、薄如蝉翼的猴仔包面、骨头汤煮煎豆腐、凉拌豆腐脑……月是故乡明,水是家乡甜,一股思乡情结,莫名地涌上心头。上官花见他在发呆,用手推推他,猜测地说:“莫不又在想家了?炒粉都凉了。”
洪尘庵把思路拉回到现实,抱歉地:“最近不知为何,老是思绪不宁。要不是你经常来陪我,真会烦闷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