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遣走冒牌乞丐,又有商家来投诉,最近冒出一伙地痞,在司前街挨家挨户收治安保护费,又拿出官府的批文,谁家不给银子,就砸谁家的铺子,整得一条街鸡犬不宁。洪尘庵接到投诉后,勃然大怒,当即发出令牌,调集捕快和衙役,到司前街全面搜索,凡骚扰商户者,一律拘押。捕快由北向南,衙役由南向北,两头包抄,那些帮会地痞们躲都躲不掉,尽数落网,押解至大堂上。洪尘庵一升堂,不管三七二十一,抛出令签,每人先责打二十大板。衙役们对黑道上的狗崽们,忍气吞声了几年,今日有县太爷撑腰,正好发泄积怨,一个个抡圆了法杖,磁磁实实地打在混混们的屁股上,直打得喊娘叫爷,皮开肉绽。把他们的淫威邪气压下去后,洪知县方逐一询讯,招供得顺当多了。
原来这伙人都是大江堂的会员,司前街一带是他们的吃饭地皮,凡到此处做营生的人,都要先拜他们的山门,交足孝敬钱后,方许做生意。大江堂是皖城的帮会之一,长江运输、长江码头、?龙寺及沿江街区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帮会会员大多是船工、纤夫、码头苦力,当然也有地痞流氓混迹其中。眼前几个就是好吃懒做,专事敲诈勒索的歹徒,见司前街红火起来,便想趁火打劫,从商贩身上炸点油,过去淮林县没人理事,他们猖獗惯了,因而光天化日下,也肆无忌惮。不料今日遇到个强项令,搞得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皮肉受苦。洪知县着令衙役将这伙痞子暂时关押,等候他们的老大来取保领人。
当晚,大江堂派人给县衙送来一份信函,洪尘庵抽出信笺细读:
洪知县洪大人:台鉴!
蔽堂会员李英保一行,按惯例赴司前街收取堂费,不料冒犯知县大人,望恕罪。
洪知县初来乍到,恐不知本地本堂之规矩,在下特来函晓谕之。皖城有三堂九会,协商将辖区划分为十二块,各管一方,收取一定润地费,以为堂会公用,蔽堂所辖仅长江水运、水运码头、?龙寺、司前街而已。今日县衙将本堂会员羁押,谅大人不知乡规,不以罪怪,望于明晨将所羁会员尽数放归,本堂则视为无事,若不然,大江堂将誓不罢休。祈大人三思!
大江堂堂主 李英虎
丙申年春月
洪尘庵阅毕信函,又惊异,又可笑,惊异的是一个民间帮会,竟敢与官府分庭抗礼,出言狂妄;可笑的是区区堂主,大言不惭,明明是搜刮地皮,还恬不知耻地美其名曰收会费,公然跟朝廷分羹而食,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看来此地是长期政治弛废,纵容得一些堂会帮主骄横跋扈,目无纲纪。洪尘庵知道,此刻要坚决抵挡住他们的下马威。洪尘庵当即奋笔疾书,亲拟告示一道,以为回击:
告 示
自本县创建司前街商业区以来,生意兴盛,市场繁荣,为辖区百姓带来无量福祉。然,近来有不法刁民,无视纲纪,结党营私,敲诈勒索,骚扰民商。孰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岂容尔等坐地瓜分,私征会费,侵吞百姓膏贻,渔利不义之财,此与明火执仗,犯上作乱有何异?为维护皇权,整肃法纪,庇佑良民,本县已将一批不法分子羁押在狱。姑念此辈为初犯,且容有关帮会香堂,即日前来取保认领,逾期将以扰乱治安罪课以徒刑。今后若有人胆敢重蹈覆辙,必将严惩不贷。
此 谕
淮林县署
大清光绪丙申年春月
告示一出,市民无不称快,商户更是额手称庆,司前街秩序井然,游手好闲之辈渺无踪影,大江堂也偃旗息鼓。
六
入夜,大江堂堂主李英虎在随从的护拥下,悄然来到县衙求见。洪尘庵在大堂接见了他们,县丞、主簿都在旁边候着。刚刚入座,李英虎一挥手,示意手下捧上一大包银子,放到公案上,然后拱手行了一个江湖礼:“大江堂李某拜见知县大人。洪知县到蔽地多有时日,草民也未曾尽地主之谊,些许银两就权当见面礼,望大人笑纳。”
洪尘庵定睛一看,这李英虎生就的豹头环眼,直鼻阔口,连鬓胡须油黑浓密,再衬上虎背熊腰,颇有几分英雄气。洪尘庵半玩笑半认真地:“李堂主快快把银子收回,本县不差钱,大江堂正缺会费,怎好拿钱往外送呢。若收你这些钱,淮林子民岂不要骂我与尔等沆瀣一气?我也要担个索贿臭名。”
李英虎:“既如此,我也不辱没你的名声。把我的弟兄让我带回去,本堂主愿具结取保,再不犯在大人名下。”
“好,李堂主是个痛快人。本县立即放人,希望堂主今后对属下严加管束,不得作奸犯科。洪某在宝地为牧,还有赖民间鼎力相助,大江堂的合法事业,本官定当大力支持。”
当下李英虎签押作保,将李英保一伙领走。看见弟兄们一瘸一拐,李英虎心中很不是滋味,但自古民不与官斗,暂且忍下这口窝囊气。再者对洪尘庵软硬不吃的性格有所领略,尤其对他面对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不生贪念,颇感敬畏。来日方长,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李英虎一行走后,洪尘庵把近日一连串发生的治安事件反复掂量,感觉终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是办法,恐怕要向芜湖道严尚大人效法,推行地方自治,联防联治。思路一通,浑身轻松,他漏夜草拟了一个方案后,才安心睡觉。
第二天,县衙前的申明亭中又贴出了一份公告:号令全县三镇五乡一区,于本月内,由各宗祠长老联袂主持,成立自治公所,各自治公所必须组建一支民团,负责地方治安,实行联防联治。各地上报名册后,由县衙核实备案,并给每支民团发放100两白银的襄赞费。
公告即出,各地闻风而动。由于借助了宗祠的权威,加之民众的迫切愿望,自治公所和民团纷纷建立。一时间,境内整?,盗寇敛迹,路不拾遗,夜不掩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