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工作服?
工场长问,朱成怡回答说有。
“翘辫子!”
工场长嘁一个用油污的破布在擦零件,跟朱成怡差不多大的孩子,下命令似地说:
“呔,你把他带到值班室去,让他换了衣服出来!”
于是朱成怡便跟在名叫翘鼻子的少年后面,被领到紧挨着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小房间里去了。
这间房子象个山洞。只有一边墙上有一扇刚伸得进一只头的玻璃窗。
“快换了衣裳出来!”
翘鼻子说罢,先走了出去。
朱成怡把包袱放到一只角落里,还没换衣裳就叹了一口气。因为他首先感到寒心。
从这天起,朱成怡就在这爿厂里干活了。他做的活是同跟他一般大的孩子一起,把坏汽车的许多零件敲平,能修的修好。挖掉凝结在零件缝里的油和灰;把生了锈的零件一个个擦亮,用抹布揩干净,再分门别类整理好。
“小子,你以为只要随便敲一敲,擦一擦就行了吗?得好好地跟他学点门坎。”
工场长以指着那个叫翘鼻的小伙,对朱成怡呵斥道。翘鼻子把朱成怡带到工厂前院的配件堆跟前,挑出一些连在双层橡皮管子头上的齿轮零件,叫他用螺丝钻子般的铁钎把象粘糕一样凝结在狭缝里的油污挖出来。然后提醒他说:
“挖的时候要当心,粘在上面的油,损坏了橡皮管和齿轮可不行。”
翘鼻子自己也用一把大铁刷子开始擦奇形怪状的零件。
他们在露天场地里,铺上一张油污的麻袋,坐着干活。
到了傍晚,周围已经黑下来了,还没有人住手。朱成怡用铁钎子捅着零件的缝缝,心里很难过。到这里来,不过一个多小时,无需别人作说明,单凭他直接听到,看到,感觉到的,他也估计得出是一家莫名其妙的工厂,就是在这儿果一辈子,也不会成为象样的技术人员。
朱成怡闷声不吭,按照翘鼻子所说的,用铁钎挖零件缝里的油污。然而,这可不是想象的那样轻巧。凝结在铁块狭缝里的发硬的油泥不大容易掉下来,锥子一样细的铁钎一面转动一面把油泥挖干净,好象花一天功夫也办不到。
不一会儿,他手上就尽是油和灰了。天黑透了,没法再干活了,厂长才下令收工。等到大人们全都洗过手和脸走了以后,翘鼻子和朱成怡才走到水龙头旁边去洗脸洗手。
说是工厂,其实除去翘鼻子、朱成怡和社长以外,连工场长也算上,总共只有三个人。两个是年轻人,一个三十来岁,另一个只有二十四五。此外,有一个大大超过六十岁的老人,这人是社长的丈人,他只管监视职工是不是偷东西,并不直接干活。从现在起,社长的丈人老头,翘鼻子和朱成怡三个就将在象洞窟一样黑暗、狭小的值班室里同宿了。据说饭食一早一晚由就在附近的社长家里的保姆送来。
社长锁好了工场间和办公室的门,最后下了班。
油污粘在手上,不容易掸下来,朱成怡随使擦了一擦,跟在翘鼻子后面。进了值班室。不一会晚饭便送来了。老头的桌上曩着米饭和几样可吃的菜。翘鼻子和朱成怡的一份只是难以挑到米粒子的大瀣饭加上一点泡菜和酱豆腐。连张桌也没有,就那么放在地上。
跟这儿栩比,在贞玉旅馆吃的饭,就舜是宫廷饭菜也不过分。饭后,诚七灰心丧气地靠墙坐着,想起在贞玉旅馆受到的待遇,不禁感到后悔,觉得自己对女老板太厉害了。尤其是最后进内室去算账捎带告别的时候,女老板侧身坐着,那神情蛤入以一种疲劳、抱怨、孤独、忏悔等等混和在一起的无法形容的印象。朱成怡早先没有看见过如此复杂如此印象深刻的女人的表情,现在他不禁对贞玉女士抱有强烈的同情心,并且感到抱歉。
初夏的夜渐渐深了,社长的丈人象木头似地坐着一声不吭地抽烟。只有翘鼻子在嘟哝:
“闷死了,有钱我就去看电影了。”
饱合着杂音很多的恫收音机里的拍子,唱着流行歌曲。
“谓,你叫什么名字?”.翘鼻子好象对流行歌曲也腻了,忽然扭头冲着朱成怡问道。
“崔朱成怡。”
“几岁?”
“十七。”
“小子,比我小一岁,块头这么大!”
翘鼻子又看了看朱成怡的身体。他俩的块头差不多大。诚七也问翘鼻子。
“你叫什么名字?”
“杨斗昌。啊,闷死了!”
说着,他把套着戒指的手当枕头朝床上一躺。
知道深夜,老头都没开过一句腔。他一直呆坐着抽烟,诗人怀疑他是不是哑巴。尽管如此。他的眼睛却炯炯有神,不像是老年人。老是看墙上的挂钟-钟每隔一个钟头当当地敲一次,他筑起身出去一次,的摸过个十分钟回来。起先诚七以为他是击上厕所。但他出去的时间很准,到他第三次出去的时侯,朱成怡问杨斗娼说。
“那老爷爷为啥每隔一个钟头出去一次?”
¨处去巡逻。”
“巡逻?”
“他是去看看办公室、工场和零件堆有没有异样。”
“通夜如此?”
“到十二点为止。一到十二点,这个房间也从,里面上锁,你晓得是怎么回事吗?
“房间干吗上锁?
“怕我们晚上出去偷零件。
哦,把人看成贼!”
朱成怡不禁感到惊讶和不快。
实际上,我们是偷了不少。挑好的拿出去,卖个几千元没问题。
“难道这儿的人都干这种书?”
“这点好处都没有,呆在这种地方干吗?”
“那么,你也偷?”
“最近运气不好。那老头的眼睛鬼尖,耳朵也鬼灵,一个人偷不到。现在你来了,咱俩合伙,准能捞到点便宜。”
“……”
朱成怡目磴口果,‘说不出话来。一到十二点,果然象杨斗昌所说的那样,老头用一把大铁锁,把门从里面锁了。斗昌巳经呼呼入睡,老头这才把灯关掉躺在铺上。
朱成怡既不安又灰心,胡思乱想,.睡不着觉。黎明时分,刚刚闭了闭眼睛,谁知又被小便胀醒了。听见他起身的动静,老头也一骨碌爬起来开了灯。
“请你开门,我要上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