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二中校长打了电话。他们是老朋友,也是老同事了。刚开始,对方以为他要把这边犯错误要淘汰的老师调过去,总是不肯应承下来,逼得马校长没有办法,正好在办公室,没有旁人,只好把这边夫人相迫说了出来。于是对方又以为马茹云是他相好,他又只能急着把他们真实关系说出来。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个在心里压迫自己很久的秘密,说出来后,他顿然感觉轻松了很多,虽然他是被迫说的。在那个时代,他显然没有看过电影《花样年华》。如果看过了,他就能理解为什么男主角最后一定要找个树洞将自己的情感倾诉出来,然后还要把树洞堵住。憋着肯定是最难受的。由此也可以理解很多逃犯最后选择自首——只要不是那种极大可能被判死刑的犯罪。可见,人的心眼本来没有多大,容不了太多东西,稍微多点就觉得挤得难受,就想排解。有的人主动把让自己难受的东西吐出来或化解掉。有的人选择了硬扛,这样就可能把本来好好的东西例如美德什么的给挤出去了。
他知道胡一枫是不会再回家了,如果他回来,只会是和她办离婚手续。对胡一枫,他了解得比马茹云多得多。因为在胡一枫决心通过考研脱离这个环境后,他找的第一个人就是马校长。
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就在他办公桌对面,胡一枫进门就坐了下来,架上了二郎腿,大大咧咧,显得有些刻意。马校长见这架势,知道来者不善。因为以前的胡一枫不管在哪里见到马校长都是必恭必敬,如同弟子见到师长、下级见到上级、晚辈见到长辈,一副诚惶诚恐、任由取夺的谦卑模样。
马校长知道,这种情况,以静制动比较好,后发才能制人。他递给胡一枫一根烟,给他点上火,看着他故意漫不经心吸烟的样子,耐心等他开口。
一根烟快抽完了,胡一枫也等不耐烦了,他用力把烟头摁灭,抛出一句话:
“你和我老婆的事情怎么样了啊?”
马校长知道他肯定谈这方面内容,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也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这种直接没有为最起码的体面留一点余地,让马校长多少有些恼怒。他反问道:
“和你老婆的事情,和你老婆的什么事情啊?”
“您啊,就别装了。平时我装糊涂,装孙子。但我告诉您,现在我装不下去了,我也是个男人!我也要面子!还有,我告诉您,我装不下去不是因为我不想忍不想装,而是你治下的这些人嘴巴太恶毒太伤人,让我想装下去都不能,人家个个挑那么明,你说我咋办?我做乌龟我可以装作自己不是,可以自己骗自己,只要我没有捉奸在床,我就可以一直骗下去。但他们不配合,他们就明着不断提醒我指着我说我是乌龟!我总不至于没脸到这个地步吧!”胡一枫越说越激动。表情痛苦、愤怒、自嘲并且嘲人,夸张而生动。
马校长听完,也为他难过,的确,胡一枫也是不容易的,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难受的啊!更何况胡一枫本来就特别爱面子。命运捉弄啊!你越爱面子,它就越让你面子全无。
“胡老师啊!你也别太难过了。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那些人就那样,没事干,总喜欢说长道短,说东道西,说三道四。不过,我真的和马老师没有他们想的那种关系,真的没有!”马校长觉得自己需要澄清一下,这也许可以鼓励一下胡一枫的信心。
“没有?你说没有就没有啊?那你跟那些人说去啊!只要他们说没有,我就相信没有,你不能吧?因为没有人会信!没有什么?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啊?难道她最优秀?你不能否认有不少像她那么优秀的人吧?!而且有不少人比她还优秀!但是你还不是最器重她最想给他机会!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会那么亲热地抓她的手?这怎么解释?这没有办法解释!所以,你就认了吧。我早就认了,我过来也不是找你麻烦的!反正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你不认,我们就没法谈下去了。因为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是和她有关的。”
胡一枫满脸不信与不屑,他嘲讽的语气和神态让马校长无语。
“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来谈什么的?如果是谈我和马老师的关系问题,我再次重申,我们只是正常同事关系。当然,我对她比较欣赏,因为她很年轻但踏实能干,这不是其他人容易做到的。再说她是我亲自招的,来自偏远边区,父母双亡,年龄和我孩子差不多,你说我多点关怀不行吗?就一定是你们想的那样?”马校长不想纠缠那个问题,这让他尴尬难受,几乎忍不住要说破他们关系了,却还是止住了,在心底他提醒自己,这个人不可信!
“不说那么多了!管你们是不是那种关系,反正大家都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你要解释跟他们解释去。我是不可能和马茹云继续生活下去了!你是想我现在和她离婚还是以后和她离婚?”胡一枫开始不耐烦起来。
“离婚?你们为什么要离婚?真是因为这些闲言碎语吗?你也太没有责任心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离婚呢?”马校长着急起来。
胡一枫依旧是不屑的表情与语气。“你别跟我说什么责任心。你有什么资格谈这个?如果你真有责任心,你就不会让我和她陷入如今这般境地了。我告诉你,婚我是离定了的。要么是现在离,要么是一年后。而且我告诉你,如果是现在离,我就告诉法院和大家,就是因为马茹云和你马校长有婚外情,所以我才要和她离婚。不过如果你同意我考硕士研究生,我就可以等我考取了再离。到时候别人就说我是陈世美,说我前途好了能去省城了就抛弃结发妻子。你自己选吧,你要我怎么做?我完全听你的!反正我也只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