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重要了。”男人仰起头,目光延向雷云翻滚的这天际,深沉地呼吸者,似乎是在等待着某种不可知的召唤。“知道吗?苍儿。在爹像你这般年纪时曾立誓要在这一生要做好三件事:想为你曾祖的一身血罪还债;和每个武人一样,想去参悟“剑”的极限;再去好好爱一个女人,找一个好归宿。不过在这三件事中,有两件爹已经永远无法做到,而剩下的一件,才刚刚足愿……再来的人生无非一场空梦,对爹来说,这场梦再没有什么可值得留念,是该梦醒的时候了。”
“孩儿明白,爹是释然了。”少年点点头。“也许今日过后,这天空中的浩瀚繁星中将有一颗注定属于您,将永久地照耀大地,可我们……不知我们会不会有这样的命。”
无尽的沉寂、无尽的沉寂,偌大的酒楼,这一刻,只余下冰凉的海风吹袭的痕迹,再无其他声息。
笑,男人突然笑了,笑的很放肆,似是又回到了少年顽劣时;一双乌黑的眼瞳正仔细地观望着少年。“苍儿怕未来会从这里消失?”
“是……我和帆儿……”
“愿不愿意相信爹?”男人的笑容依旧,却又很是成竹于胸。
“当然!”
“那爹一定会说:‘你们不会死在这里。’”
少年点了点头,风在这一刻变得肃杀——该来的终于来了。“爹……”他的眼中又添几缕牵挂愁肠。
“别怕。”男人露出了足够让人安心的微笑,握起手边剑。人是有灵魂的,剑也一样,世间万物亦如此。而当人的灵魂得以与万物共鸣,绽放出的光华,无论人或物,都将化为非凡;而男人,早已非凡。
起身,沉睡的刀兵刹那间与他相和;出剑,颓萎的身躯重又变得英武,若云端之龙般超脱。“刀无御,剑无极”,他是岳不群,是这天下无敌的剑圣,亦是但求一败之邪刀帝君,二十一年刀光剑影下,最后一段传奇。他……他的眼中终究多了一丝戚悲,不为生死,却为即将而来的死敌。他知道他们,在早已逝去的记忆中,他也曾与他们煮酒论艺,剑笑这天下。可如今……终于,要向自己拔剑,取走自己性命的,却是昔日挚友?人生,还真是讽刺。男人苦笑。
……远方海崖的酒楼正一点点变得清晰,近了,他几乎可以听到那个男人临死的呜咽。
问雪不自觉的笑了。他今这天过得实在很愉快,快要三十年了,第一次有一件事能让他如此开心。“岳不群。”他狠狠的念着男人的名字,眼中写着抹不去的阴骛。这个名字,已经盘桓在他头上,整整压迫了他二十一年。
他是云端的龙,他是泥涂中的虫,这天与地,本不该有交集。可命运偏偏弄人……
“这天有什么好,伸手也够不到。烟霜,你我本是凡人,是地上的行走,为什么,偏要去追寻那些飘渺?难道你不知,这天上的风云变幻,岂是我们这些凡人能触及?你明明晓得的,你本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什么也阻拦不了你的执着,哪怕是死亡。就像扑火的飞蛾,绽放出多少华彩?爱便爱了,到死死生生,义无反顾。烟霜,世人都小瞧了你,可我懂得,你实在是这世间可数的奇女子。只是……你追逐你的这天,追的那么匆忙,甚至一个背影、一片回忆,都不肯给我……”
这天与地,拿什么去比?他不过是泥涂里的虫,仰视着翔于这天端的龙。只是……为何是为虫?为是何是龙?无名业火,遮蔽了心,狂乱了魂。“这天又如何?不是一样要覆于我手!三十年了,岳家所欠下的一切,必以死偿!岳不群,今日你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
“他会死。”直到踏入酒楼的那一个瞬间,少年才察觉了一丝异样。他会死……他怎么会死?他怎么可以死!二十一年,之于少年,“他”就是光,无可亵渎的神圣。他是光中的影,在光中飞舞;若没有了光,影会如何?黑暗中的影子,是否还知道自己存在?
错在哪里?从什么时候,命运已走到这退无可退的绝境?手中剑,一剑,这天下……第一剑的名真的有那么重要?可以让影如此决绝,将光湮灭?只有影才知道,它只是想走在光前面,让光看得到影的存在,仅此而已。但……孤崖,小楼,对风歌;湮逝,再无可挽回。泪水,迷乱谁的眼?少年知道自己有多任性。
……
狭窄的梯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依次升起,凌厉的杀气,轻缓的步伐;高手,无一不是横霸一方的高手,不屑与俗为伍的超绝。而如今,他们却不得不放下了孤傲的尊严,紧密联结。这一切……为了打倒他,“邪刀帝君”,这世间的恶魔!无论假面背后,他曾经是谁,在自己心中有何样的地位。
包围渐渐缩小,众人缓缓将男人围在中央。“岳不群,这次你插翅难飞,三世邪刀,这江湖百年的血仇,都一并还了罢!"一声低吼,音本不大,但却很长、很广,携着怨毒,漫漫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散开,在砖瓦木栏中振颤着,经久不息。
女孩终究被吵醒了,睁开朦胧诗睡眼,面对仿佛从这天而降的一切,一片茫然,她只有无助地望着身边,同样无助的哥哥。
"债,欠得太多,不得不还。只是沧海先生,你又错了。"男人笑道。清风、长剑,他的高绝如故。若一颗心可以超脱生死,就再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的存在。“并非岳某插翅难飞,借鹰王一句话:‘鹰翔于这天,傲而无边。’我不走,因为我已经不想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