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息迟疑,但很快问雪笑了,很刺耳的嘲笑。“你总是如此,总是如此。‘邪刀帝君’。”一个重音词,他就是要提醒眼前的剑客,揭开那块血淋淋的伤疤——他终究有一个甚至被他自己都深深厌恶的身份,光后有影,他本不像自己想的那么优越。“你以为自己是谁?可以掌握一切的神?不,你当然不是。到头来只是你可笑的一厢情愿。否则你如此强大,她又怎么会死?你又怎么会死?而且死在这微不足道的地方,死在我面前?!你该明白,我本就是你命里的煞星。”
“……我真没想到,一个人可以为一件事改变这么多。”
“住口!就算到这个时候你还要展示这虚伪的怜悯?没错,甚至我都忘了自己二十一年前的样子;为了活下去,太多人不得不改变。但你说这是谁之过?难道不是岳氏一门三代!多少屠戮、多少血腥!夺去了多少希望?难道这不是你一手造就了这些苦难!你……这天有眼,千刀万剐也偿还不了你所有的罪孽!”二十一年积压的仇恨,一并释放;大义之下,终于可以不再遮掩。
太多罪孽,太多苦难,二十一年血雨腥风,乱了人间。谁已疯狂?为何而狂?男人长叹。“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这是这天定的结局。人,终归有太多无奈。”剑,出鞘,阴霭中的这天地间,一抹新辉,闪电的华彩,风暴般让人窒息。一剑的这天端……岳不群,宛若这天人。
剑、青锋,一把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剑。但,那又如何?神兵再好,也无非让人血溅五尺、魂归这天外。而这,一把青锋,同样可以做得很好。此刻,它在他手中,那么——当它闪电般刺出,又有谁能阻挡住那呼啸、贯穿这天地的一击——剑?一剑!无懈可击的右手微微晃动,预示无限种可能,每个人都可以感觉到那从剑的锋锐释出,直逼咽喉的寒冷。退,唯一、也是必然的选择,没有人愿意面对死亡,那么就尽量避开可能直面而来,那远方的召唤。
“诸位勿慌!”问雪的喊声重又响起,他知道,尽管冒险,但此刻,势已被对方夺去,那么就必须有人站出来,重新掌握局面。“‘君尊’何在?你可以凭借它的威势击倒王君,怎么这生死关头,却不再用?”
“‘君尊’已不在,本非凡物,流于世间,必遭血光。便如段先生当年,葬于这天地。”
“好!诸位都听到了!君尊剑已不在他手,邪刀帝君也是人,不可能一生不败!大伙合力定可以毙此巨凶,维护武林正义!”
话音未落,剑却已起,剑锋掠起仇恨地呼啸,直指问雪的胸膛。他并没有说错,邪刀帝君也是人,所以人会有感情,就会有仇恨;问雪,在这小楼之上,万千之中,他唯一想一起带往毁灭的人。
边陲大侠,他亦是“邪皇”,纵使伪善的面具可以瞒过全这天下的眼睛,可他却知道。这个人,不过是欺世盗名的宵小之辈。十七年前,武当山上,出于对两人命运中那份相似的痛苦而悲悯以及对先辈罪恶的愧疚,他收回了刺出的青锋。在那一刻,男人并没有想到,剑下人瞳中闪动的嫉恨,会使一个灵魂如此扭曲、疯狂。这卑劣的人,他的报复竟会如此猛烈;他摧毁了他的一切,逼得他众叛亲离,可以说,他的"结束"是由他一手造成。这狡诈的人,就如同双手沾满鲜血的他自己一样,本当万死。
剑狂啸,死亡的迫临仅在一瞬,问雪分明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颜色。这天与地,他承认、他太清楚,这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使倾尽所有,他也根本无力阻挡这这天端至极的剑。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面对眼前一线闪耀的光辉,他将一切都押在了自己最后一份赌注上,他为他精心准备的最后一份“礼物”。轻风浮动,白色无瑕的身影宛若惊鸿般展开,瞬间掠过黑袍人身侧。剑,如一点寒星,乌鸦般阴郁的气息,如同尸体旁,守候死亡的憎恶。
只一刹,剑与剑交错,刺穿血肉的声音在哀伤的空气,飘舞起点点血花。
男人仍然在微笑,平静,一如既往的平静,剑贯穿了他的身体,鲜血沿着剑锋缓缓流淌。他并没有低头去看,仿佛这伤痛并不值得他去关心,乌黑的双瞳仍然指向前方,他手的延伸——剑。剑尖正抵着对方的咽喉,一毫,仅仅一毫之差,他便是这一击中的胜利者,可惜,他没有。
少年的脸色异常苍白,神色间是难以掩饰的慌乱,在剑与剑交错的霎那,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终究慢了一分。对于剑客来说,这一分就决定了一切,他败了。他以为他完了,但却没有。死神只是与他擦肩而过,静止在喉前的剑尖,拿捏得分毫不差——男人终究不会杀他。可少年做不到,也许他用尽一生也不会做到像男人一样好。在死亡的瞬间,他终究失去了执剑的从容,一片苍茫……当意识重新清醒时,剑,已贯穿了他伟岸的身躯。"师尊。"他失声喊道。
“自从你走的那这天起我就知道,”男人说着,垂下了手中的剑。“这一这天早晚都会来的。”
“师尊!”少年的身体在颤抖,他……脑海中近二十一年的回忆,交错重叠。他是流浪的孤儿,他是闯荡四方的剑侠;两次生死之际的偶遇,他收养了他,给他生命,授予武功、知识;携他游历这天下,同生死,共患难,一起哭泣,又一同欢笑;他了解年轻的他的每一个心念,他视年长的他为终生的偶像。虽然没有任何血缘,但是他们才真正像一对父子。他在乎他,是那么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