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宫中过得很是凄凉,甚至没有一丝装点。为了掩人耳目,朱棣早已昭告天下贤贵妃在班师回朝的途中偶然恶疾,猝然辞世。从此之后,这位荣宠后宫的贵妃,香消玉殒,在天地之间甚至寻不到一缕芳魂。
又是一年除夕贺岁,宫外百姓家都张灯结彩,其乐融融,而在这偌大的深宫之中,竟是如此的肃穆萧条。
朱棣独坐在亭子中喝着冷酒,他在想会不会突然莫一时刻,一个身披鹅黄斗篷手提纱灯的女子,在不远处娇憨地跌了一跤?会不会有一个女子,在这冰冷的夜里为他斟满一杯酒?
可他独自在这里几个时辰了,还是没有等到那个身影出现。
微醺的朱棣举起酒杯,晃晃荡荡地走到银光雪地之上,对月高声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一边望月一边高声唱诵,一边喝酒一边舒臂旋转,一边仰天大笑,一边泪流满面。
“徐妙锦!妙锦——”最后,他摔碎酒杯,朝着如墨苍穹歇斯底里地喊着。
不远处的达瓦清泪滑下,她款款朝着倒在雪地里呢喃徐妙锦名字的朱棣走去,厚重的积雪覆盖在她的绢花绣鞋上,刺骨的寒风如刀子般切割着她的心。
蹲在朱棣的身边,轻轻抱住他沾满白雪的头,达瓦哽咽喃喃道:“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我?我不比她少爱你一分一毫啊。到底是为什么?”
这晚,醉得人事不省的朱棣破天荒地留在达瓦的寝宫,她依偎在他的身边,听着他稳如山岳的呼吸自言自语道:“皇上,忘了她,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我会比她更爱你。”
而睡梦中的朱棣,仍在呢喃着徐妙锦的名字,每一声都唤得达瓦泪眼婆娑,心如刀割。
冬去春来,百花盛开。朱棣寻找徐妙锦的脚步从未懈怠,南上北下,翻山越河,他告诉自己,除非自己死了,否则此生都不会放弃寻找她。
而躲在白云山的这段日子,是徐妙锦此生度过的最安静的时光,虽然脑子里始终不清不楚,可于朱权而言,已经心满意足。
冬雪融化,露出了轻浅的嫩绿,再也没有刺骨的寒风,偶尔也会听到几声鸟鸣,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灰白的世界似乎丰富多彩了不少。她还如往常那般站在石阶上静静地等候,朱权安静地陪在身边。
“树都绿了吗?”她突然问。
“是啊,都绿了。”他轻轻揽住她纤瘦的肩膀说道。
“花儿也开了吗?”她又问。
“嗯,开了。等野花漫山遍野的时候,我带你去骑马可好?”他含笑轻问。
“鸟儿也都回来了吧?”她又笑着追问,毫无神采的眼瞳依旧泛着期盼的光。
“妙锦……”还未等朱权说完,她又自顾自地浅笑道:“那粹雪,也要回来了。”
朱权脸上的笑容突然一僵,无比愁苦地握住她的肩膀急着道:“妙锦,你听我说,粹雪她……”
她微笑聆听,脸上充满了希冀的模样,他那句‘粹雪再也不会回来’的话,终究还是无法说出口,只能沉沉地附和一句:“她快回来了。”
闻后,徐妙锦突然露出一个孩提般纯真的笑容,心满意足地点头:“快了,就快回来了。”
朱权叹口气,将她拥入怀中,“等再暖和一些,我就带你下山,我们一起泛舟湖上,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好吗?”
她躲在朱权温暖的怀中含笑不语,脑海中全是粹雪的面庞,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她想不起来过去发生的事,也想象不出朱权一次又一次为她勾画的美好未来,她就像一只走进死胡同的受伤困兽,兜兜转转,总是看不到出口。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地方只有粹雪,没有朱棣,没有朱权,没有达瓦,什么都没有。
所以她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等着粹雪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谁而活,她只知道,有个叫粹雪的女孩子,曾叫她不要丢下她。
辞别应眞道长后,朱权带着徐妙锦离开白云山,临走时她不安地问朱权:“如果我走了,粹雪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你放心,她和你心意相通,不管你走到哪里,她都会找得到你。”
听到朱权的话,她才放心随他离开。他搀扶着她上了马车,沿路花香四溢,郁郁芬芳,他就像一个平民百姓一样,驾车前行,车上是他最心爱的女子,他要带着她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乘车沿路一边欣赏着野花美景,一边漫无目的地行走。来到承德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朱权牵着她的手跳下马车,站在承德客栈的门前,他含笑在她耳畔说:“妙锦,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那天你穿着白裙从漫天的火中跳下来,是我救了你,现在这家客栈又重修葺一新,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可好?”
她面无表情地随他走进去,脸上神情并未因他的话而有一丝的变化。
这里似是较曾经更为繁华,人潮涌动,车水马龙。朱权点了一间天字号房,打开窗正可将承德全景尽收眼底。
放下行囊后,他牵着徐妙锦的手来到窗户边含笑轻问:“你听到了什么?”
她侧耳聆听,是风吹过的声音,还有街上的贩卖声。
“妙锦,你听到了吗?外边的世界还有很多人,很多东西,除了粹雪之外,你还拥有很多,比如我。”说着,他牵起徐妙锦的手抵在自己温热的胸膛认真道:“你放心,我朱权对天起誓,此生绝不会留你一个人。”
她眉头微动,心底莫名地闪过一抹奇妙的感觉,见她脸上略微的一丝不同,朱权欣喜万分道:“我带你去街上走走可好?”
她沉默许久后轻轻点头,握住朱权宽厚温暖的手,她心底很踏实。两人走在街上,他一手握着她的小手,一手揽住她的肩膀,脚步走得极慢,生怕她会跟不上。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一起逛市集是什么时候?那次,我们买了好多东西,有你喜欢的胭脂水粉,珠花衣裙,绫罗骨扇,还有好多好多的新鲜物件。我记得那一次,你好高兴。”他低头在她耳畔低声笑语说道。
她嘴角流露出一丝轻浅的微笑,他便已经万分欢喜,继续说道:“我记得你跑去大宁那次,你在我的府上住了好长一段日子,妙锦你知道吗,那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我们一起去骑马,你为我亲手做羹汤,我看着你荡秋千,你看着我下棋。那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就在朱权沉浸在回忆当中时,突然前面一阵骚动,继而街道两旁的人群惊慌失措地纷纷后退,急促的马蹄声朝着他们迅速地冲过来。好在朱权手疾眼快,一把将徐妙锦扯入怀中,两人皆向后退去几步,他蹙紧眉头看着五六个锦衣卫策马扬鞭,飞奔而去。
朱权心底不禁狐疑,锦衣卫是朱棣手下的绝密高手,基本都是秘密行动,今日怎会在大街小巷如此招摇过市?
还未等他想清楚缘由,已经感受到怀中徐妙锦在微微颤抖,他连忙将她带回客栈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