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渐暗,娟儿带着几个下人焦急地守在府门口,远远见到徐妙锦缓步而归的身影,娟儿松口气连忙小跑迎上去,口里念叨着老天保佑之类的话。
“三小姐,您可回来了,您从早上就出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老夫人可急坏了。”
“我不过随处走走,无需大惊小怪。”她淡淡道。
“您还是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吧。”娟儿搀扶着她一边朝府里走,一边道。
徐妙锦不再应答,来到前堂的时候,老夫人带着家眷皆守在此处,见徐妙锦毫发无损地回来,她连忙迎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妙锦,你可回来了,你不声不响的就跑出去,连个下人也不带,这一整天你都去哪儿了?可是要急死我吗?”
徐妙锦见老夫人眼中闪烁的不安,脑海中猛然浮起当年她是如何虐待自己母亲的场景,不由得心生憎恶,却又得强忍着,她扯出一丝笑意道:“我这些日子总是努力地去回忆过去的事情,好像朦朦胧胧的想起了一些,就想试着在京师走一走,看看如今的人和物,与当年相比可有不同。”她的话虽然意味深远,可是老夫人哪里听得出来。
只是惭愧至极地感慨:“你这一走便是十几年,怎么会没有变化呢。即便是想出去走走也该带着娟儿一同前往啊,自己一个人若是遇到坏人怎么办?”说着,老夫人拉着她一同入席。
“妙锦知错,下次不敢了。害得母亲担心,是妙锦考虑不周,请母亲责罚。”她低声柔顺道。
老夫人含笑道:“自是要罚的,就罚你今天晚上多吃一碗饭,瞧你瘦的,身子这样单薄可怎么行。”接着,便往她的碗中夹了一块肉,然后含笑宠溺地望着她。
见母女二人此刻气氛融洽,徐增寿连忙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家快吃饭吧。”
回到美人楼后,娟儿笑着手捧托盘,上面工整叠放几件新衣:“三小姐,这是前几天裁缝师傅为您赶制的新衣,您要不要试试?”
她随手翻翻,这些嫣红嫩绿的衣裙,皆是上等布料裁制而成,虽然赶工很快,针脚却极是细腻,想当初她是替身的时候,虽然也曾绫罗绸缎的穿过,可那毕竟是人前,人后的她便是粗布衣裙,住在奴婢的房间里,冬冷夏热,那样的日子如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
见她抚摸着这些衣服出神,娟儿又小声道:“三小姐要不要试试?”
“我身上乏了,收起来吧。”
徐妙锦更衣过后,便躺下昏昏沉沉的睡去,睡梦中她站在那片郊外野地中,漫天飞舞着如星光璀璨的萤火虫,她满心欢喜的看着,偶尔伸出手试图去抓它们。
“妙锦。”朱棣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满面笑容的转过身,只见他一袭纯白衣袍站在她的身后,面上挂着淡然的笑意,在徐妙锦的心底他比神仙还要不染凡尘,见到这样的朱棣,她不由得微扬嘴角,欲朝他跑去。
突然天空闷雷阵阵,刺眼惊心的闪电划破夜空,朱棣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他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匕首,目光暴虐狠戾地望着她:“你为何要背叛我?为何要背叛我!”
她只是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想解释可是张着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见朱棣持着匕首步步朝她逼近,她除了急的痛哭流涕,整个人仿佛也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朱棣的匕首整个插入她的胸口。
尖叫一声猛然坐起身,静谧的屋子里,除了更漏的滴答声之外,便只有她急促不安的呼吸声,单薄的白色褥衣已经被薄汗浸湿。
娟儿连衣服都来不及披,连忙跑过来:“三小姐怎么了?”
她稳了稳心神,抬头瞧瞧,外面如墨染的天空偶尔划过一道闪电,轰鸣的雷声时不时传来,原来只是个梦,是个梦。
她摇摇头说:“我做了个噩梦,没事,你去睡吧。”
“奴婢守着您睡。”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坐坐,你去吧。”说着她起身来到桌前,端起茶杯,将里面的凉茶一饮而尽,娟儿正欲说替她沏壶新的来时,她手中的杯子已经空了,苦涩冰冷的味道叫她清醒了更多。
见她如此,娟儿也不敢说什么,悻悻地退了下去。
打开窗,天空一颗繁星都看不见,有的只是张扬的电闪,还有低吼的雷鸣。
他会理解她的,总有一天,一定会的。她总是这样告诉自己,一定要相信朱棣对她的感情,有朝一日,他会明白的。
自从与香祺从庙里回来之后,徐辉祖对徐妙锦的试探似乎少了一些,她心知徐辉祖不过用的缓兵之计,只要她放松警惕势必会露出马脚。她更知道,娟儿是徐辉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眼线,在这个府中,她竟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如今已是举步维艰,更不要提将来。
这些日子,她总是暗自观察府中的下人,总想寻个可心的人出来为自己所用,可竟一个也没有。见她总是闷闷不乐,芸筝只以为她是在府中太闷了,便主动要求带她去京城最有名的首饰坊去瞧瞧。
徐妙锦含笑点头应下,两人携手带着两个婢女一同离开府,二人正欲踏上马车,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循声望去,几个府中小厮围在一起,对人群中倒在地上的一个小乞丐拳打脚踢。
“前边是怎么回事?”芸筝问一旁的婢女。
那婢女连忙跑去看,几个小厮远远瞧见徐妙锦和芸筝,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跪地道:“回禀二奶奶、三小姐,那个乞丐守在侧门好几天了,奴才们接连给了他几天的吃食,可他还是赖着不肯走,无奈之下小的们才教训教训他。”
徐妙锦没有理会他们,独自朝蜷缩在地的那个小小身影走去,此情此景神似当年,她突然想起第一见到粹雪,她也是那样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她的脚下瑟瑟发抖。
走近后,她蹲下身轻轻扶起这个又脏又臭的小乞丐,他的身上净是伤痕,杂乱污垢的头发蓬松如鸟巢。
“你没事吧?”她轻声询问。
那人缓缓抬起头,明亮乌黑的双眸闪烁着点点泪光,如花猫般脏兮兮的脸庞映入徐妙锦的眼内,她整个人为之一颤,握着那人的双手也不由得加大了力度,她是在做梦吗?一定是在做梦!
怎么会?怎么可能?必定是她思念心切才会出现幻觉,可是眼前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又是这般真切。
“你……你叫什么……”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询问。
她闪动的双瞳中泛着点点光芒,一字一顿道:“我叫,粹雪。”
徐妙锦眼中登时饱含热泪,是她!真的是她的粹雪!
这时芸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妹。”
慌乱之中她连忙忍住泪水,强挤出一丝笑意将粹雪搀扶起来,转过身道:“二嫂,我看这孩子怪可怜的,我想把她带入府中,以后就当成下人伺候我可好?”
芸筝一怔,走到粹雪面前上下打量打量,含笑道:“虽然脏了点儿,不过洗干净换身衣服,也该是个水灵的人,既然小妹看中了又有何不可的,珍儿去带她回府,洗干净换身新衣服,再吃饱饭,回头送到美人楼,哦对了,叫李婆婆把府里的规矩好好教一教,毕竟是伺候三小姐,半点都马虎不得。”
那珍儿应声后,便带着粹雪朝府中走去,徐妙锦满是怜惜的目光紧紧环绕着粹雪,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她走到那几个小厮面前冷声道:“从今往后,粹雪便是我的贴身婢女,你们不可再欺负她,轻视她,若是你们对她有一丝不好,便是和我过不去,你们听明白了吗?”
那小厮各个面色煞白,连忙应下后纷纷朝府中跑去。
芸筝含笑挽着她的手道:“不过是个下人,又是个乞丐,你何苦动这么大的气,你若气坏了身子他们有几条命能担待?”
徐妙锦和芸筝一同上了马车,她神情哀戚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过去的事,不由得对这个女孩子心生怜悯,记得我被人贩拐走后,遇到师父之前,我也曾做过乞丐,受人诋毁,被人欺负。所以刚刚看到这个女孩子,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样,叫我心底怎能好过呢。”
闻后,芸筝心疼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怜惜道:“好妹妹,这些年你可受苦了。”
两人一路之上诉说了许多心底话,徐妙锦愈发觉得芸筝善良仁厚,同香祺的尖酸刻薄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在首饰坊只稍待了一会,徐妙锦便以身子不适为借口回了府。在她看到粹雪的第一眼开始,整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她不是该留在燕王府的吗?怎么会如此狼狈不堪地出现在这里呢?难道是朱棣出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各种问题接踵而至,让她整个头脑都混沌不堪。急急忙忙回到美人楼时,徐妙锦便迫不及待询问粹雪的下落,后来听娟儿说是被李婆婆带去教规矩,三天后才能到这里来伺候她,急躁不安地一颗心才算是略稳放下。
如今不管粹雪为何来到京师,徐妙锦心下都是极高兴的,正想着身边没有一个可心的人伺候着,偏偏她就来了。
这两天,徐妙锦不仅在考虑怎样让粹雪在这个府中能立足,更想着要把娟儿送回到大房处,这也算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