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朱棣疯狂冲出府门,燕王妃已经跑过来死命地拉住他:“王爷!你冷静冷静!她给你留了封信,为何不辞而别,或许你看了信就会清楚。”
闻后,朱棣强忍着心底的怒火和焦急,深吸口气让自己头脑清醒一些,他麻木地转过身,接过燕王妃手中递过来的一封信,还未开启,上面的字迹那样熟悉,仿佛还带着她的香气和温度。
他颤抖着撕开信封,上面的字字句句,此刻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地朝他的心头刺去,那颗颤抖的心顷刻之间便鲜血淋漓,满是伤痕。
信已读完,热泪翻涌,他无力地垂下双手,怔怔地转过身,目光空洞得可怕,燕王妃泪流满面的看着朱棣似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不言不语,只是朝着院内走去,除了那不停朝外涌出的泪水,再也无法从他的面上寻找到一丝生气。
信上的每句话如今看来都如同天下最大的讽刺一般,她曾说过的一切诺言,如今竟比那清风消散的还要快。
还说什么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可是如今,磐石不曾移,蒲草却已断。她就那样清晰直白的说出了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语,难道这个才是真正的她吗?
“贪生怕死……贪图富贵……”朱棣坐在书房的墙角处,喃喃自语,嘲弄一笑,身旁滚动着几个空酒壶,发丝凌乱,面上尽是还未来得及风干的泪水。
他离开府中这两个月,无时无刻不在想她,骑马的时候想,行军的时候想,遇到险境的时候想,被数万大军围截的时候想,他那疯狂的思念如今竟换来了她这样绝情的一纸书信。而如今,这封没有任何温度的信,要比这漫漫长夜还要冰冷。
他曾是那样的信任她,他曾是那样的爱慕她,他为了她可以孤身杀狼,为了她可以独挡万箭,为了她可以甘愿涉险,为了她可以做一切他自己都认为此生都不可能会去触碰的事情,可是她却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弃他而去!
这就是他用尽生命去爱的女人啊!这就是他朱棣曾经认定一生的挚爱,至死不渝的女人啊!
“从今别后……各安天命……”他嘲讽道,手里的酒杯被捏得粉碎,碎片零星地插入手心,酒水混着血水滴落下来,他蹙紧眉看着血色模糊的手心,他曾无数次幻想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是,如今却空空如也,她留给自己的除了伤痛,便是血流不止。
他的一生从未失败过,可是此时此刻他承认他败了,在徐妙锦的身上,他一败涂地!
一连多日,朱棣都躲在书房中喝着闷酒,头发凌乱,形容邋遢,整个人哪里还寻得到一丝尊贵不近凡尘的气息,倒是整日的酒气熏天,浑浑噩噩。
见他这样糟蹋身子,燕王妃又是着急又是生气。最后,只得请道衍来劝说。道衍依旧是那副永远不变的出世面容,荣辱不惊,泰然自若。
徐妙锦的离开,正是他随朱棣去京师前,精心所布下的局,他怎会不知朱棣对徐妙锦的情深似海,只要他在北平,徐妙锦想要回京便是痴心妄想,只有等他离开她才有机会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然道衍是出家之人没有七情六欲,可是当他看到世间男女为情所困,被情所伤,仍免不了心中怜悯。
原本朱棣一开始堕落颓废时,他就该来劝说的,但是他却故意拖了几天,等朱棣将自己的愤怒都磨成颓然的时候,才会冷静的听他的话。
推开书房的门,金灿灿的阳光顿时从门外闯入昏暗的房间内,朱棣坐在墙角处,光线射到脸上,他本能地伸出手臂遮挡在眼前,微睁的眼帘中映入道衍身形的轮廓,醉醺醺的他冷笑道:“大师今日不诵经参禅吗?”
说着,便举起手中的酒瓶仰头痛饮一口,青色的胡渣显得他愈发憔悴苍老,目光早已没有往日的光彩,谁能想到那个神祗一样美好的男子,如今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癫狂。
“阿弥陀佛,老衲来看看王爷如今可还尚在人世,若是已经匍匐西天佛祖的莲花座下,老衲也可及时为王爷多诵上几遍《地藏经》,让王爷早日脱苦得乐,往生净土,免得这俗世凡尘的污垢,染了王爷的轮回之路。”道衍与朱棣相识十几年,向来说话温和客气,而如今,且不说是出家人,即便是个普通人,也无法对堂堂燕王说出这一番大不敬的话来。
朱棣死灰一般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他冷若冰霜地抬眼望着道衍,踉跄扶墙起身,随手将酒瓶摔在墙上,瓶子顿时粉碎,酒水飞溅得到处都是。
道衍冷漠地看了一眼那琐碎的残渣,冷笑道:“看来,王爷距离见佛祖还需要一段时日,那么老衲不打扰王爷自暴自弃了,老衲告退。”说着,道衍转身欲走。
“站住!”朱棣对着道衍的背影怒吼一声。
他嘴角微扬,却又故意收起面上的淡淡笑意,神情略有诧异地转过身望着朱棣。
“你,你怎么敢如此对本王说话!”朱棣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道衍吼道。
“老衲乃燕王座上之宾,是燕王的谋策军师,身负重任,这世上除了先皇和燕王之外,老衲敢对任何人说出刚才那番话来!”道衍似是大义凌然一般大声道。
朱棣一怔,本是恍惚的神情有些清醒,他蹙眉不解问:“你说什么?”
道衍淡漠笑着,踱步至朱棣面前:“老衲敬重燕王,不但因为他对老衲有着知遇之恩,更因为燕王是心怀天下,悲悯苍生的大德之人,他的宏图大志和他的雄才伟略,远可相比秦皇汉武,近可超越唐高宋祖,他心系江山社稷,心系黎民百姓,他蛰伏多年隐忍待发,他终将一朝称帝,成就千古霸业!”道衍越说越激动,眸子里闪着明亮的光,最后的一句,犹如一个晴天霹雳,让朱棣整个身体为之一颤,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道衍,头脑瞬间彻底清醒明亮。
他的梦想,他的大业,竟然因为一个女人而险些丢掉!他怎么能如此糊涂,竟然为了伤害自己的人而一蹶不振?他要振作!他要成就霸业!有朝一日,他要那个贪生怕死,贪图富贵的女人,在他的面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他坐拥天下的时候,他要让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看一看,看看她当初抛弃的是一个怎样不容侵犯的男人!
他,一定会让徐妙锦,懊悔余生!
想到此处,朱棣的面上流露出决绝和坚毅,他整理一下褶皱的衣袍,恭恭敬敬地拱手朝道衍深深作揖:“朱棣谢过大师指点迷津!”
道衍含笑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佛号诚恳地对朱棣道:“为了王爷的宏图伟业,老衲万死不辞!”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耀眼的阳光铺洒在他的身上,周围晕上淡淡光圈,他的眼底再无柔情可寻,剩下的只有犀利和凌冽,还有对至高无上皇权的渴望。
再见李景隆,徐妙锦心中百感交集。她虽然知道人生总会有诸多的无可奈何,可是如果有另一种选择,她一定不愿意像那日一样,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是她死都不愿意去欺骗的,一个是朱棣,另一个便是李景隆。
听娟儿说,每个月的十五,他都要到北面的荒山上去祭拜,没有墓穴,没有石碑,就连一个小小的坟茔都没有。听到这些话的那一刻,徐妙锦怔怔了好久。
十五,正是她被逼迫离开的日子,也是惨遭毒手的日子,而这里也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她可怜兮兮向他求救的地方。
他还记得,他竟然都记得!
深秋的山坡格外荒凉,枯黄的枝滕叶蔓杂乱无章地铺在山坡之上,满山的金黄野草,偶尔草丛中跳过几只野兔。
悲凉的风划过耳际,似凄鸣似哀叹,徐妙锦躲在远处一棵粗壮的树干后面,看到坡上的那个孤寂身影,落寞而又凄凉。
李景隆坐在枯草之上,一旁摆放着几碟祭品,周围是他随手扬飞的纸钱,手里紧攥着酒瓶,面上尽是凄苦的愁容。
“丫头,我来了,你最近可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魏国公府的三小姐徐妙锦找回来了,你……你不用再做她的替身了,你自由了。”说着,李景隆长叹一声:“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山坡上,那时候的你小小的,看上去那么柔弱,那么让人心疼。记得当时,就是因为你被诬陷偷了徐妙锦的钗子而遭受鞭打,我永远都忘不掉你拉着我的衣摆,祈求我救你的场景,而如今时光荏苒,故人不再。”
语毕,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躲在树后面的徐妙锦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心如刀绞般难过,她拼命捂住口,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李景隆一个人独望着夕阳余晖,离去时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而徐妙锦已经靠着树干瘫坐在地,泪如雨下。
她突然好恨,原本以为已经被掩埋起来的恨意,这一刻被无情地翻出来,甚至更加浓烈。
魏国公府所给她的屈辱折磨,朱允炆所赐的残忍狠毒,无一不叫她切齿。
她今生所遭受的一切苦痛,她要一点一点的还回去,成倍的还回去!她要让魏国公府永无宁日,她要给朱允炆一个永生难忘的记忆,让他下辈子都胆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