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香祺早早便来到美人楼来探望徐妙锦,对于她的到来,徐妙锦未有一丝诧异,心中早有准备。
当初嫁给朱允炆之前,香祺便已经嫁入府中多年,这个女人心思缜密,城府颇深,却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好赌,就因为她嗜赌成性,徐辉祖三番四次都气得险些休了她。好在她有些手腕,心思又通透,平日里又收敛了不少,这才始终留在府中。
若想要拿下徐辉祖,就要从香祺的身上下手。
“呦,我还怕来得早扰了妹妹的晨梦,没想到你起得这样早。”香祺含笑走到她面前道。
“我习惯早起,大嫂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快坐,娟儿去倒茶。”许妙锦拉着香祺的手一同入座,笑得极甜。
“我前段时间去庙里进香,今日正巧要去还愿,就想来问问小妹可愿意同我一起去,这路上还有个伴。”她笑道。
徐妙锦连忙说:“烧香拜佛是好事,我当然愿意随大嫂同去,只是二嫂说的裁缝师傅今日要过来给我量身,这……”
香祺闻后笑道:“量身算什么打紧的事,叫那师傅明日再来一趟就是了,可是这神灵可是不能有一丝马虎大意的,否则可是要怪罪的,听说小妹当初是高僧道衍的徒弟,想必这些不会不懂吧?”
徐妙锦踟蹰一刻微笑点头:“我随大嫂一同去便是了。”
香祺心下得意,琢磨着这徐妙锦也并非如徐辉祖所说那般厉害,自己不过三言两语便说服了她。
庙里香火鼎盛,善男信女众多,还未踏入庙门便已经可以清晰闻到淡淡香气扑鼻而来。
“你有所不知,这里的菩萨许愿极灵,等一会你可要认真磕头,多多叩拜才是。”香祺低声嘱咐着。
徐妙锦乖顺地含笑点头。
两人在婢女的服侍下进了香,磕了头,许了愿。
临走前,香祺拉着徐妙锦朝庙里院走去边走边说:“这庙里的住持也是位得道高僧,每次我来进香都会和住持说会话,佛法精妙,我又愚钝,连一知半解都谈不上,当真是惭愧,今日妹妹既然来了,何不也一同去见见大师。”
“好。”徐妙锦心下便已经清楚几分她的用意,嘴角暗扬,心底闪过一抹嘲弄。
住持是位年轻的和尚,面容俊朗笑容憨态可掬,真想不到这样的年纪便做了住持,徐妙锦不由得心底疑惑。
见到香祺,他眉眼含笑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佛号。
“大师,别来无恙。”香祺笑得很甜,仿佛从笑容中可以渗出蜜一样,目光泛着淡淡的光。
“徐夫人,别来无恙。”
“哦,我给大师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们府中的三小姐,徐妙锦。”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女施主。”此人的眼角眉梢皆透着一股入世之意,但凡得道高僧,眼中皆是一片宁静,如澄澈的碧水一般,可是他的眼底分明藏着欲望,混浊而又浓郁的欲望。
徐妙锦淡淡回笑道:“阿弥陀佛,听大嫂一直称赞大师德高望重,如今一见,大师果真是超凡脱俗。”
“女施主过奖。”
“大师有所不知,我这个小妹也是极为精通佛法的,今日带来一是拜见大师,二来你们也可以互相切磋啊。”
“妙锦不过略知皮毛,不敢在大师面前卖弄,更担不起切磋二字啊。”她惶恐般说道。
“女施主此言差矣,佛法深奥,贫僧也不过略懂一二,古语有言三人行则必有我师,能够互相学习,精进修为是贫僧修来的福气。”
话至此处,徐妙锦心中早已清楚,香祺左不过想试探自己到底是不是道衍的徒弟,即便是,那么她跟道衍学的到底是细作之术,还是参佛论道。
她含笑点点头,见状,那住持眼中闪过一抹敏锐的光,从汉传佛教点评到藏传佛教,从大乘佛法谈论到小乘佛法,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徐妙锦均以四连拨千斤之势将他所抛出的问题,轻轻弹回,一个时辰过去,那和尚的头上已经开始布满细密的汗珠,而她依旧气定神闲,她对佛学的钻研,对禅宗的领悟皆高于他许多。
尤其是当两人谈论到各部经书的时候,徐妙锦更是一语中的,句句精髓。
不论是《地藏经》,还是《金刚经》,不论是《心经》还是《四十二章经》,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见地非凡,语出惊人。
最后,那和尚逐渐落了下风,尴尬至极。在一旁看得直着急的香祺连忙出来打圆场:“我看天色不早了,小妹我们还是不要过多叨扰师父清修了,早些回去吧,否则母亲该担心了。”
“瞧我,遇到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不由得话多了些,要怪只怪跟随师父太久,一提到这佛法便会本能的滔滔不绝起来,还望大师莫要见怪才是。”许妙锦满面歉意,不好意思笑道。
“能与女施主畅谈佛法是贫僧的荣幸,何来见怪一说。”那和尚淡然微笑道。
香祺强颜欢笑般拉着徐妙锦离开庙里,回去的路上,香祺的眉头就没再舒展开过。而徐妙锦心底暗自偷笑庆幸,好在当初师父命她抄了那么多经书,又背了那么多,道衍才是名副其实的得道高僧,名师出高徒这话如今看来真是一点都不错。
回到府后,香祺便借口身子不适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徐妙锦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每天心底犹如灌注热油般煎熬,可脸上还要时刻带着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的笑容,岂是辛苦二字了得。
恍恍惚惚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看着那湛蓝的天际,天空中飘浮着一缕薄云,偶尔掠过几只飞鸟,不由得各种思量涌上心田。
离开燕王府已经两个多月了,不知他可还好?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她含泪凝视着鸟儿划过的天际浅吟低诵。
而如今,可否有青鸟将她满满的思念和记挂带到他的身边,悄悄地告诉他,她有多想他。
一万大军长途跋涉,总算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了北平。得知朱棣马上就要回来,燕王妃喜极而泣,早早便带着家眷守在府门外焦急等候。
直至傍晚时分,朱棣一行人的身影才映入眼帘,燕王妃再也顾不得身份,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朱棣消瘦而黝黑的面颊,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略显憔悴,他连忙翻身下马,疾步走到她面前笑道:“妙云,我回来了。”
燕王妃眼含热泪上下打量着朱棣,激动地不住点头:“王爷平安就好,平安归来就好。”
二人相扶一同回府,路上朱棣疑惑不解道:“妙锦呢?怎么没看到她?”
“她……王爷还是先回府沐浴更衣吧。”燕王妃强颜欢笑地带着朱棣回房间。
他低头看看尽是汗味的衣服,不由得含笑点头,他可不想以这副邋遢模样见徐妙锦,也就不再说什么,随着燕王妃一同朝房间走去。
刚刚在府门外就没见徐妙锦的身影,他心底本是有些失落,不过转念一想,她毕竟还未曾被纳入府中,同他的妻妾一起出来接他确实于礼不合。想到此处,心底那股小酸楚也就消失不见了,只想着快点儿见到她。
不知这两个多月她是如何过的,是胖了还是瘦了?见到他会是哪种表情?羞涩多一些还是惊讶多一些?可否同他一样备受相思之苦?
这一切的一切,朱棣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坐在蒸腾着白雾的浴桶中,他闭上双眼,连月的疲惫终于可以得到缓解。
“等父皇的大丧一过,我想纳妙锦为侧室,京师那边还需要你多多解释,毕竟她如今的身份不同了。”朱棣理所当然的淡淡说道。
正在为他浇水的燕王妃手一顿,面色瞬间苍白,嚅嚅嗫嗫道:“这……”
朱棣警惕性睁开眼,紧蹙刀眉望着她为难的脸低声试探问:“怎么了?妙锦出什么事了吗?”
见他如此紧张,燕王妃连忙摇头:“不不,不是的。只是……恐怕王爷不能纳她为妾了。”
他闻后,猛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顿问:“到底怎么了?”
早晚都要知道的,她心一横望着他急切的双眼认真道:“她走了。”
朱棣握着她的手骤然加大力度,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就在你们大军开拔的第二天,她就不辞而别了。”
他咬紧牙,忍住胸口的闷疼,他明明说过叫她等他回来的,他明明说过的!
还未等燕王妃再继续解释下去,他已经愤怒起身离开浴桶,匆忙穿好衣服夺门而出。
别苑还是那个别苑,不知是秋日的缘故还是夜晚的缘故,这个别苑如今看去竟然这般冷清萧条。
他不顾一切地跑到徐妙锦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转身正遇到回来的粹雪,他连忙扯住粹雪的手臂低声吼道:“徐妙锦呢?她去哪儿了!”
粹雪吓得颤抖道:“王、王爷……姐姐走了好久,奴才也不知她去哪儿了。”
他双目通红,满脑子都是徐妙锦的脸庞笑靥,愤愤甩开手,又疾步朝外狂奔而去,边走边喊着:“来人!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