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面色突然凝重,粹雪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开话题道:“哦对了,刚刚大师让我来找你过去一趟,我只顾着和紫鹃她们置气,险些把正事给忘了。”粹雪连忙道。
“好,那你先回去吧。”说着,徐妙锦提步朝道衍的佛堂走去。
这里就像俗世中的一方净土,永远檀香缭绕,宁静安详。
推门进来时,道衍正在佛前闭目打坐。
“师父找我?”她恭敬道。
道衍睁眼起身,徐妙锦连忙搀扶师父来到桌旁坐下,他轻声问道:“王爷身体如何了?”
“已经无碍了。”
他点点头,思索一刻又道:“静思,你来府中快两年了吧。”
“是。”
“当初你来此处,是希望为师可以助你复仇,如今见你同王爷倾心如此,能够放下仇恨,为师心底很是安慰。我知道你和王爷彼此情真意切,为师自然愿意你们能够喜结良缘,只是如今有件事,为师一定要告诉你,这关系到王爷的身家性命,你可要听好了。”道衍的目光凌厉而冰冷,严肃而认真。
她心底一紧,连忙道:“师父快请讲。”
见她如此急切,道衍又突然心生不忍,他微蹙眉头叹息道:“听闻自从陛下回京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时日不多了。”
“师父的意思是……”她不解道,紧张得双手紧握在一处。
“为师即便是不说,恐怕你也该清楚皇上心中继承大统的人选,唯有皇太孙,可是论辈分,自从太子仙逝后,二皇子、三皇子相继离去,如今唯有燕王爷居长,论战功,燕王爷曾经多次随徐达将军出入战场,更是独自带兵深入大漠,击退元军残余部队,屡番立下赫赫战功,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皇太孙都比不过王爷。可是就是因为皇上对太子的偏爱,从而爱屋及乌。皇上煞费苦心地将王爷们派往封地,一则为了国家稳定,分散权利相互制约,另一方面也是让这些藩王抵御外敌,守卫皇权。但是,如果你是皇太孙,继承大统之后,你最忌惮的事情,是什么?”道衍的声音虽轻,却句句精髓,字字珠玑。
“藩王兵变。”她几乎是毫不思考地脱口而出,而后面色煞白,不知为何第一个冲进脑袋的想法为何是这个。
道衍点头:“没错,若是有外敌侵入,尚有藩王抵御,可若是藩王兵变,他又如何抵御?所以,若皇太孙继承大统,便一定会削藩。”
“削藩?”她惊呼,心底猛跳,话音还未落连忙伸手捂住口,不敢置信地望着道衍。
道衍只是淡淡道:“若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哪位王爷最为让人心生忌惮呢?”
“论兵力和资历,唯有燕王和宁王。”她蹙眉低头喃喃。
“燕王善勇,宁王善谋。宁王手中的朵颜三卫是皇太孙最为忌惮的部队,而燕王爷手中也有精兵强将数万,况且燕王爷深得皇上喜爱重用,所以他们的处境最为危险。”
“师父,那该如何是好?”她急忙问。
道衍沉吟一刻道:“你,可还想报仇?”
报仇!报仇!她好像很久没有想到这两个字了,如今师父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竟叫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她迟疑不语,道衍叹息道:“即便是你放弃了报仇,但是你想眼睁睁看着燕王爷步步陷入危险之境吗?”
她忙摇头,目光泛着点点泪光,心底如浇灌滚烫沸腾的油。
“静思,燕王爷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他不能随心所欲,他别无选择,若你肯,那么你便可助王爷一臂之力,不知你可否愿意。”
“师父尽管吩咐,静思必定赴汤蹈火。”她急着道。
“上次派你去查朵颜三卫一事,终究不是你的造化,最后还是无功而返。此次,你若下定决心,就真的没有回头之路了。”道衍真诚问道:“你可想好了?”
她道:“只要能护王爷周全,静思死而无憾。”
道衍不禁心底感慨,七情六欲,果真唯爱最大,竟能叫人放弃血海深仇,化解怨怒,如此奋不顾身义无反顾。
他叹息道:“你要表明徐妙锦的身份,回京师去做细作,你可做得到?”
她身子一震,连退两步,怔怔望着道衍的眼睛,若是恢复身份,她便是燕王妃的嫡亲小妹,怎能再嫁给朱棣?那他们此生的缘分,岂不是要断了?回到京师去?回到那个充满噩梦的地方?
见她惊愕万分的神情,道衍继续道:“你仔细考虑好,若是决定了,为师便为你制定计划,若是不想,万万不要勉强,因为此路一旦踏上,你就再也不可能回头,而你要付出的代价,也将远远超出你的想象,甚至不是九死一生那么简单的,你一定要思量再三。”
离开佛堂,徐妙锦整个人似是被抽走灵魂一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就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她以为她可以平静的生活下去,安安稳稳地守在他的身边,不去想过去,不去想将来。
她为他红袖添香,他为她吟诗作画,他们就这样一直一直地幸福下去。
可是今天道衍的一番话,却将她从美好的梦境中拉出来,睁开眼,看见的尽是满眼悲怆,还有那绵延无尽的未卜之路。
“表明徐妙锦的身份,回到京师。”师父的话犹如一个诅咒一般,长在她的心底。
她要如何解释又要如何面对?他可会怨她,可会厌她,可会失望,可会悲伤?
回到房间时,粹雪走过来笑道:“刚刚王爷派人给姐姐送来一盒上等的人参,还有一盒血燕窝,说是天气渐凉要给姐姐滋补身子用,王爷对姐姐当真是一百二十个上心啊。”
她神情凄楚地拿起那红色锦盒,伸手轻轻抚摸锦盒面上的上等绸缎,触手光滑,就连盒子都这样用心去挑选,可见他待自己果真是良苦用心。
不由得一滴泪坠落,粹雪连忙用娟帕替她拭去:“姐姐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哭什么?”
她强颜欢笑摇摇头,可是泪珠却不听使唤地一个劲儿地往外涌:“没事没事,我没事。”
“可是大师责备姐姐了?”
“没有。”
“那可是谁欺负姐姐了?”粹雪急得围着她乱转。
她忍住泪水,含笑拉着粹雪的手安慰道:“我真的没事,只是刚刚风迷了眼睛而已,你别大惊小怪的。”
见她这样说,粹雪无奈点头道:“好吧,我去给姐姐准备晚膳。”
她微笑点头,粹雪叹口气便离开。她面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去,瘫坐在椅子上,心底从未如此刻这般矛盾挣扎。
若是一年前,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离开这里回去复仇。可是,如今叫她离开,她即便是想想,就已经心如刀割,满心都是说不出的疼痛,说不出的不舍。
“一定会有其它法子的,一定会有的,会有的……”她低声喃喃自语,双手紧攥成拳,心也跟着揪在一起。
转眼又是一年冬日雪,今年的初雪竟比去年早了一个月,虽然是初雪,可是纷纷扬扬的雪片丝毫不像往年那般矜持,天气还未过冷,那洁白的雪花一落在地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棣这些日子公务繁忙不常过来,而她也刻意地躲着他。自从师父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对他既期盼又抗拒,她怕自己越陷越深,万一真的没有别的法子,她根本做不到潇洒地离开他。可是,若不见却又噬骨思念。
撑着伞漫步在花园处,站在那凉亭远处,思绪翻涌回过去,她还清晰记得那个除夕的夜晚,他孑然一人独坐在亭子里饮酒,清冷的侧影,冰冷的酒水。
那时她不懂,为何身为王爷的他总会时不时的流露出那样无奈疲惫的愁容,而如今她懂了。朝野纷争,皇族内斗,那些看不见的血雨腥风哪一样不叫他烦心,哪一件不叫他蹙眉?
“何苦生在帝王家。”低声自语,沉沉的叹口气。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她执伞的手,冰冷的空气顿时被他的手掌隔绝在外。
抬起头迎上他含笑的眉眼,温润如初,深情不改。
“怎么一个人跑出来?”说着,他解开自己肩上的紫貂裘披在她的身上:“身子弱也不知道叫粹雪替你多添些衣服,若是冻着了,可不许对我哭鼻子。”
她娥眉微蹙,眼底腾升起一抹忧伤,这样柔情似水的他,叫她如何抗拒,如何放下?
见她神色不对,朱棣放下面上的笑意紧张道:“怎么了?”
“好开心。”她微笑伸出手,冰冷的小手轻轻抚上他棱角分明的面颊,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多希望此刻能有一把刀,将这个男子的面庞一刀刀地刻在自己的心上,即便是伤痕累累,她也不想忘记。
“开心?”他无奈笑问道:“为何开心?”
“我今天能这样摸着你的脸,听你和我说话,感觉好开心。”她贪婪地凝视着眼前的人,目光丝毫不敢移动。
朱棣无奈笑笑,伸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尽说些傻话,你不但今天能摸着我的脸听我说话,明天也可以,后天也可以,我们的将来还有好多好多个今天,那你岂不是每天都要这么开心了?”
她慢慢放下伞,随手丢掉,凄美的目光依旧环绕在他的身上,不顾大雪纷飞,不顾天寒地冻,她如飞蛾扑火一样扑进他的怀中。
朱棣得意地笑着,她却痛心疾首,矛盾异常。
只要他说要她,只要他说娶她,即便是叫她即刻死掉,她也甘之如饴。
“你……娶我可好?”她轻声问。
他面上的笑意僵住,他期盼这一天期盼了好久,可是真的等到的时候,他却不由自主地犹豫起来。
“静思若不嫁给王爷,将来必定会助王爷一臂之力。”道衍的话不合时宜地响彻耳畔。
“静思……”
“娶我可好?”在他犹豫的那一刻,她竟如此惧怕,她怕朱棣会拒绝,更怕他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