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迎上他迟疑不决的目光,惨淡一笑:“我说笑的。”
说着,欲放开手,他却一把将她拉扯回来,急着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此时还不是时候,你相信我,再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我一定娶你,我们永远不分开。”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一年?即便是她能等一年,朱棣能等一年,朱元璋可否能等一年?朱允炆可否会等一年?
“我累了,先回去了。”她欲挣脱开他的怀抱,他却抱得更紧。
“大师说……”他还是没有忍住,此话刚出,便又后悔。
“说什么?”她诧异问道。
“说……说我们的命相,今年不宜办喜事,最快也要等到明年。”他不敢看她明亮的双眸,自己堂堂王爷竟会编出如此浅陋粗俗的借口。
徐妙锦心底微松口气,她真怕朱棣知道自己有可能会为了他选择回京。她一厢情愿的认为,情深如他,怎么会接受师父如此安排。可是她却不知,他的不娶竟是因为自己早已是他的一枚棋子,一枚叫他爱之极深的棋子。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而如今已是五月,桃花早就开得满园绯色,空气中尽是浓郁的花香。
这几个月,她都在留与去之间徘徊不定,从京师传来的消息愈发频繁,朱元璋的身子每况愈下,而朱棣的眉头越锁越紧。徐妙锦看在眼中,急在心底,她想安慰他,想帮助他,可是却是有心无力。
接连多日的春雨缠绵,让整座城池都陷入一片阴霾之中,人们的心也跟着闷结,好不容易这一日天气放晴,雨后泥土的清新之气叫人神清气爽。
听说朱棣已经许久不曾好好用膳,每天除了正常的公务之外,便是和道衍躲在书房里商议要事。
徐妙锦虽不知他们商议的是何事,却也能够猜出个七八分,如今朝廷之事风云莫测,不知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子,虽然北平距离京师遥远,可却也是血脉相通,息息相关,丝毫马虎不得。
她手提食盒,为了能让朱棣多吃几口东西,这些日子她可是煞费苦心了。
听下人说他刚刚同北平官员商议完事情后,又和大师在书房下棋。
雨后初晴的路面还未完全风干,潮腻的青石路走上去有些微滑吃力。来到书房门前,正欲敲门便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声音。
“六月初八是个吉日,本王打算迎娶静思。”朱棣的声音徐缓不惊。
“王爷当真想好了?”道衍淡淡问道,神情淡漠,伸手将一颗白子轻轻落下。
“是。”
“王爷明知道,静思若不嫁给你,将来便会助王爷一臂之力,甚至危机时刻可护王爷性命,但是若王爷拼了身家性命不要,仍执意娶她,老衲也无异议,终究是两位的机缘造化。”
徐妙锦倒吸口凉气,伸手不自觉地捂住微张的口,提着食盒的手更加大些力道,更加仔细去听着。
“若是连本王最爱的女人都守护不了,即便苟活又有什么意思?静思待我情深意重,我不能负她,更不能利用她。”朱棣落下一子,叹息道。
“既然如此,老衲只能祝王爷同静思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只不过,看来老衲要在佛前多诵些经,日夜祈祷王爷能够躲平安度过劫难。”
“为了静思,本王心甘情愿。”朱棣坚定不移地说道,眼底闪过一抹凌冽。
她后退几步,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处,心底早已因刚刚的几句话掀起滔天巨浪。
“他什么都知道,他竟然早就知道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他早就知道!王爷啊王爷,你的一句心甘情愿,叫我足已为你粉身碎骨,有君如此,夫复何求?静思知足了,只求你平安喜乐,即便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只要能护你周全,我也要闯一闯!”不过是从书房回到别苑的短短一路,她却下定决心。
待她离开后,道衍和朱棣并肩站在书房门前,院落内纷纷扬扬着漫天的桃花雨。
朱棣眉头锁成川字:“大师,将来她可会怨恨本王?”
“静思为人至情至性,若刚刚王爷不那样说,恐怕她还要继续犹豫不决。”
朱棣冷笑:“真是可笑至极,大师连计划是什么都不曾告诉本王,本王就要冒着失去她的风险,去遵循大师的意思。若不是同大师多年交情,对大师知之甚深,本王断断不会如此鲁莽。”
道衍含笑道:“此事缘由,他日王爷必定一清二楚,而如今却不是时机。王爷既然选择相信老衲,就说明在王爷的心底,自然有一杆秤,宏图大业与静思之间,孰轻孰重王爷心里清楚,如何选择也是王爷一念之间。虽然现在对静思而言不公平,可是世上之事何来公平?若王爷成了,将来有太多机会去解释,去补偿,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的功夫?若是王爷执意要美人不要江山,那么恐怕还不等王爷同静思与子偕老,便已经成了一对亡命鸳鸯,到那个时候,还谈什么情深意重,谈什么携手相将了。”
道衍的一番话,如一记沉闷的警钟敲在朱棣的心头。
他握紧拳头垂目不语。
“阿弥陀佛,王爷只要永远谨记一点,不论将来静思做了什么,都请王爷相信她的一片真心,她终不会负了王爷。”
“这是什么意思?”朱棣不解问道。
道衍含笑摇摇头,抬步离去边走边说:“不可说,不可说。”
这一晚,徐妙锦跪在佛堂整整一夜,跳动的烛光在威严的佛祖前闪烁不安,她双手合十,虔诚至极。
佛堂的门轻轻打开,道衍轻步走进来,站在她的身旁低声念了句佛号。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道衍低声询问。
“师父,我决定回京。”她的声音平静地自己都有些惊讶,她没有起身,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抬头望着慈眉善目的金佛。
道衍嘴角微扬,含笑道:“你当真决定了?”
“是。”
他点点头,弯腰轻扶起徐妙锦,她面色苍白憔悴,目光也没有往日的光彩,如一滩死水,虽是波澜不惊,却也毫无生气。
“静思,为师知道这个决定对你而言,是多么地痛苦,多么地无奈。为师更知道,你待王爷情深似海,要你踏上这条路,无疑是要生生的切断了你们的将来,割舍二字,最是不易。”
闻后,徐妙锦不由自主地低声抽泣,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道衍长叹一声:“天不遂人愿,此事唯有你是最佳人选。其一,你同皇长孙之间有着深仇大恨,所以不必担心倒戈之事出现,其二,你如今要暴露的身份是徐妙锦,是魏国公府尊贵的三小姐,地位高,权利重,将来出入宫廷打探消息较为容易,其三,你待王爷情深意重,必定会拼尽全力去做。况且,你为人谨慎机警,又深谙诛心之术,周旋于各色人群之间皆游刃有余,所以这个重担只能由你来挑。”
她收起泪水声音沙哑:“静思明白。王爷待静思恩情并重,是静思福薄,不能与王爷长相厮守,我只能竭尽所能去帮王爷。师父放心,我既已下定决心,便会拼了性命去做好,一切只听师父吩咐。”说着,她恭敬跪在道衍面前。
道衍目光突然变得犀利,他点头严肃道:“好,那么为师给你的第一个计策,便是妙锦归还!”
这一晚,他们师徒彻夜长谈,一切只待天明,让不是真相胜似真相的事情,暴露天下。
翌日,徐妙锦精心打扮一番来到燕王妃房内,一进门还不等燕王妃开口,徐妙锦便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是做什么,静思姑娘快起来。”燕王妃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扶她起来。
徐妙锦红着眼睛道:“今日静思是有求于王妃,还请王妃能够帮静思这个忙。”
“你我们之间,何须多此虚礼,有何困难你说便是,只要我能帮的,必定竭尽全力。”说着,二人携手入座,婢女奉上两杯热茶。
“静思命途多舛,有幸此生能遇到王爷王妃,是静思前世修来的福分,原本我该守在青灯古佛旁过完此生,断断不敢做他想,只是王爷的情意,叫我难以抗拒,王妃又是这样慈悲为怀,叫静思无论如何都不再忍心拒绝王爷的厚爱。我唯有用尽所有的心思,去侍奉王爷王妃,静思知道,这终究不能够报答王爷王妃恩情的万分之一,可我会用心去做。只是,静思身份卑微,又总觉得嫁给王爷,会有辱王爷的身份。”说着,她便哽哽咽咽,好不可怜。
听她说得如此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燕王妃连忙嗔怪道:“这说得是哪里话,你和王爷情投意合,你不知道,每次王爷从你那回来,都会心情大好,对我来说,这就够了。只要你好好待王爷,服侍王爷,就无需多做他想。什么身份地位,更是狗屁不通的理论了。”
“是王妃怜悯,才这样体恤我,可我心里那道坎,却始终都过不去。王妃有所不知,静思本是个孤女,没有父母家人,自从七岁那年无意走丢,便再也没有回过家,也不记得父母长什么样子,姓甚名谁。”说着,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燕王妃瞥去。
“什么?你说,你七岁那年走丢?”燕王妃目光一惊,整个人都跟着紧张起来,她连忙拉住徐妙锦的手急着问道:“你,你是哪里人可还记得?”
徐妙锦故作沉思又不解状:“我记得我是京师人,走丢之后被人贩拐走离开京师,那人本欲将我卖到青楼,可是还不等他动手,便得了急症死去,我才逃了出来。后来,找不到回家的路,幸好遇见四处云游的师父,才被他所救,至今已经十二年了。”
“十二年……”燕王妃双手冰冷,神情激动,她颤声道:“你再说说跟你身世有关的事,比如你可还记得父亲的模样,或者、或者是家里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徐妙锦垂头思索半晌,缓缓起身在屋子里踱着步子道:“我只是模糊的记得一些零散事情,我好像有两个姐姐,还有两位兄长。”
“什么!”燕王妃惊呼一声,登时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