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刺客事件兹事体大,翌日晨曦,朱元璋便准备起驾回京,朱棣受伤在榻,他着实担忧了许久,临行前,他坐在床榻侧关切道:“朕虽然来此微服视察,却也因此行而知道,朕的儿子们是如此孝顺仁德,棣儿,你没有叫朕失望。”
朱棣苍白的面色如纸一般憔悴,他挣扎着半坐起身蹙眉道:“保护父皇不仅仅是臣子的职责,更是做儿子的本能,只要父皇龙体安康,儿子即便是粉身碎骨又如何。”
“唉,别说这种丧气话,你是朕钟爱的四皇子,朕怎么舍得让你粉身碎骨呢。”朱元璋摆摆手道。
“是啊,四皇叔此次护驾有功,皇祖父心底既担忧又欣慰呢。”朱允炆立在一旁笑道。
朱棣略显无措道:“儿臣无能,不能擒住贼人,害得父皇担忧,请父皇恕罪!”
“真是糊涂话,你舍命护驾何罪之有?如今见你伤势不重,还有妙云照看,朕也可放心回京。”说着,朱元璋一手紧握成拳,抵在口边急促咳了起来,面色顿时涨得通红。
“父皇!”朱棣紧张唤道,一旁的朱允炆连忙递给朱元璋娟帕。
待他气息喘匀后,无力地摆摆手:“无妨,老了不中用了,当年血战几天几夜不曾阖眼都没事,如今不过是小小的风寒,竟然久久不曾痊愈。”说着,他叹息口气起身。
“父皇何不在此处将养好龙体再启程也不迟,舟车劳顿很是疲惫,儿臣心底着实不安啊。”朱棣急忙道。
朱元璋含笑道:“小毛病,不碍事的,沿途也有太医跟随着,不必多虑。”说着,他转身凝视朱棣担忧面色许久,脸上突然蕴含着一抹笑意,似是欣慰,又似是瞧不够的眷念。
朱棣心底突然有些疼痛,瞧见发丝斑白的朱元璋,虽然睿智如初,可是岁月丝毫没有怜悯他,他脸上的细纹,眼角眉梢的淡淡倦意,无不明晃晃的昭示着他的沧桑和无奈。
皇帝是人,不是神。他也终有老去的一天,他终有力不从心的一刻。
此刻朱元璋眼底尽是暖意,没有君王的凛冽,没有英雄的霸气,满满的全是慈父的和蔼与不舍。
朱棣鼻子一酸,泪水簌簌落下,他哽咽道:“父皇,如今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父皇定要保重龙体,儿臣将日夜为父皇祈福,遥祝父皇圣体安康,平安长寿。”
他说得情真意切,朱元璋眼圈泛红,含笑点点头,轻摆摆手,转身离开。
他蹉跎微弓的背影如今落在朱棣眼中,竟是那样陌生,他记忆里的父亲是位盖世大英雄,他无所不能,无坚不摧,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难倒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打败他。
然而此时此刻,朱棣不得不承认,即便英明如斯,神圣如斯,依旧难以抵挡住岁月的侵蚀,他真的是老了。
朱元璋和朱允炆的背影消失在眼帘中,他伸出手轻轻扶上右肩,眉头锁得更紧,眼底除了还未褪去的泪光,还有丝丝寒意。
朱棣受伤的这段日子,徐妙锦几乎整日形影不离地贴身服侍,端茶递水,添衣盖被好生仔细。
他自然也乐得如此被她服侍,好在身体底子好,不过月余,身上的伤基本已经痊愈,虽然行军打仗还不行,可是日常生活是无妨了。
深秋的气息早就席卷了大地,北平的深秋已经携带了些许冬日模样,因朱棣身上有伤,本就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徐妙锦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她捉摸着,反正来日方长。如今朱允炆也走了,她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仇恨如今已经难以在她心底激起涟漪,她的眼底心底,都是这个神祗般美好的男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朱棣斜卧在软榻上,手里举着本《诗经》低声吟诵,眼睛瞥向一旁端着茶盏走过来的徐妙锦,她闻后顿时面色桃红,低着头不看他狡黠含笑的目光。
“还以为你今日有公务要处理呢。”她将手中的茶盏递给朱棣,他将手里的书丢在一旁,接过她手里的茶杯,茗香气息顿时萦绕在鼻端,轻呷一口顿时芳香四溢。
他朝着她伸出另一只手,她便含笑将手覆盖在他的手心上,柔顺地坐在他的一旁。
他放下茶杯,一手拄着头,一手摆弄着她柔软白皙的手指,偏着头笑问:“怎么,不喜欢我在家陪着你?”
她忍着笑意,将目光瞥向远处努嘴到:“整日这样伺候你,自然辛苦。”
“哦?”他坐起身,将下巴抵在她的右肩上,伸手揽着她的左肩:“原来我叫你如此辛苦,那本王是不是应该好好地补偿补偿你呢?”
说着,便同她耳鬓厮磨起来,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她的脖颈耳畔,丝丝痒痒的酥麻,叫她不由得大笑求饶。
“王爷,马三保求见。”突然,一个男子声音从门外传来,娇喘未定的徐妙锦如今面如桃花般娇羞,她连忙起身,低头整理一下略微褶皱的衣襟,然后端着茶杯欲退下。
见她羞成这样,朱棣不禁眉眼含笑,他坐直身子道:“进来吧。”
门外候着的马三保应声入门,走进房里,他拱手行礼:“参见王爷。”
徐妙锦与他擦肩而过,低眉顺眼间不经意瞥见他手背上的几道轻浅伤痕,那疤痕较新,颜色微白泛着粉肉色,同伤痕周围的肤色差距较大,虽然伤得不重却也显眼。
她心底狐疑,这痕迹分明是抓痕,又在右手背上,瞧那痕迹定是力度不小。
离开朱棣房间后,她一路都在脑海中反复思索着马三保手背上的痕迹,既是抓伤自然不会是男子所为,若是女子……难道?
她心底突然闪过一个极为荒诞的念头,转瞬即逝,怎么会呢?她真是糊涂,怎么可以想到马三保就是那个刺客呢?若他是,那朱棣岂不就成了幕后黑手?当真是糊涂至极。
她低声浅笑,心底也跟着自嘲一番,便转了念想。平日见马三保总是绷着一张脸,很少有笑意,也从来不近女色,真是寒冰主子带出榆木手下,而如今看来,也不知是哪个女子竟然能把这个榆木脑袋收了,当真是不简单。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时迎面走来粹雪。
“粹雪。”见粹雪怒着嘴,低头喃喃自语什么,心思不知在哪,连同自己走了个照面都不曾发觉,徐妙锦不由得唤住她。
粹雪抬起头,见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徐妙锦,连忙跑过来,虽然含着笑意,可眼底却不快活。
“你怎么了?”她担忧问道。
粹雪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撅着小嘴道:“还不是前些日子我的手臂被猫抓伤,今天被紫鹃姐姐瞧见,她们便取笑我是和哪个妮子抢男人,被人挠伤的,姐姐不知,她们说得那些话真的叫人不堪入耳。”说着,她委屈地眼圈通红。
徐妙锦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和她们一般见识做什么,她们不懂规矩一味地乱嚼舌根,你若是和她们置气,那你和她们又有何区别了?听我一句,以后那些人能远离就远离吧。”
“姐姐有所不知,不是我要同她们往来,是她们欺人太甚,其实她们单单只说我,我左不过装聋作哑不知罢了,可是她们竟然说姐姐的不是,我怎能当做听不见呢。”粹雪气愤道。
“哦?说我?说我什么,说来听听。”她来了兴致般微笑询问。
“姐姐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坏了好好的心情。”
“就当是解闷儿的话了,没事的。”见她说的云淡风轻,粹雪犹豫着点点头。
“她们说姐姐如今身份地位不同,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被王爷纳为侧室,想来姐姐投奔大师也不过是个幌子,说……”她咬着下唇,迟疑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说什么?”她耐心问道。
“说……姐姐其实是故意来勾引王爷,好一步登天的。说我如今跟了姐姐,也是想要攀那高枝儿去。”说着,粹雪嘴角微微抖动,眼睛泛红。
徐妙锦含笑挽着她的手臂,两人慢慢朝前走去,她平心静气地说:“嘴长在别人身上,如何说是她们的事,你何苦跟那些人过不去呢,爱说什么随她们说就是了,总有她们说烦的一天,等她们烦了,腻了,倦了,自然就闭嘴了。”
“姐姐不生气吗?”粹雪惊讶不解问道。
徐妙锦笑道:“我为何生气?就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人说了一些无关痛痒,而又不真的话去生气吗?若有那功夫,我还不如同你绣绣花,聊聊天来得舒坦。”
粹雪闻后,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她点头笑道:“姐姐说得极是。只是姐姐,如今王爷的身子已经大好了,王妃也提过这婚事,可是如今为何迟迟没有动静了呢?”
她脚步突然一顿,脸上闪过一丝落寞,这些话就像一根根绵细的针,扎在她的心上。
这段时间,她尽心照顾朱棣的饮食起居,她们虽未有夫妻之实,却也算有了肌肤之亲。她的心意,难道他还不明白吗?
还是一定要等到她亲口说,要叫他娶了自己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