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听错吧?诧异望着面前喜怒不定的人,心中直打鼓,见她怔怔,朱棣无奈而又没好气地说道:“本王需要个添酒之人,可以么?”
原来是大半夜找不到婢女伺候,才逮住倒霉的她。心底微松口气,绕过石桌走到朱棣身旁,端起酒壶便为他斟满一杯酒,只是这样天寒地冻的地方,那酒壶已经触手生凉,更何况是里面的酒水?如今没有结成冰块已经是难得,他又如何能一杯接一杯的饮下,丝毫不觉得难过呢?
徐妙锦心底暗自感叹:“果真是习武之人,就是和常人不同,可是习武之人我也见过不少,却也不曾见过燕王这般怪异之人,难怪被皇帝发配到这么偏远寒冷之地,怕是在朝里也不受待见吧。”
“道衍大师这样精明之人,怎会收你做徒弟呢?”朱棣蹙紧刀眉,双手环胸,眼底微嗔,不满而又疑惑不解地抬头望着愣神的徐妙锦。
“什么?”她本能低声反问,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刚刚只顾着琢磨些无聊的事情,竟忘记自己正在斟酒,如今那冰冷的酒水已经铺洒在石桌上,顺着石桌有几滴落在他的衣摆上,即将结成冰花。
她急忙放下酒杯,从袖口抽出丝帕试图去擦拭桌上还在继续滴落的酒,朱棣猛地起身,高大身形顿时将她显得更为娇小,他蹙眉凝视着眼前撅着嘴满脸歉意的人,微怒眼底竟腾升起一股探究之意来。
“你当真是大师新收的徒弟?”
徐妙锦点点头,不敢看他那双似是可以望穿秋水般深邃的双眸。
“可大师从未说过要收什么徒弟,你可是第一个,竟然还是个女徒弟。本王很好奇,你究竟有何本领。”他立在她的身旁,双手依旧环胸,目光从探究变为戏谑,如今这样近距离站着,徐妙锦才感觉到此人身材着实魁梧,竟能将自己装下一般伟岸。
她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禀王爷,我会抄佛经。”
闻后,朱棣竟失声大笑,他是何等精明之人,虽然知道这定是此女的敷衍之言,却被她这样直白而又坦然地说出,样子还那样紧张不安,仿佛说的句句实情,绝无虚言一样。
见他笑着,徐妙锦确实有些莫名其妙,她不知道朱棣口中的本领究竟适合寓意,道衍是出家人,如今她是出家人的徒弟,算来也该是个出家人了,那么出家人的本领是抄经有什么不妥么?想来想去,还未等朱棣此番笑声结束,她又赶紧补充一句道:“我还会诵经,可是,诵得不太好。还会打坐,最多能打三个时辰。”
她把从道衍这儿学的东西一五一十地都抖了出来,本想小心回答朱棣的问话,却想不到,她越说朱棣便笑得越发不可收拾。原本还紧绷的一张冷脸,却瞬间这样变化万千,徐妙锦觉得更加毛骨悚然,身子不禁朝后退了退,诧异地望着眼前的人。
堂堂燕王,怎会是个这样阴晴不定的人?
不等她想通为何朱棣会这样开心,便听闻远处稀稀疏疏传来一些脚步声,一个女子纤柔的声音回荡在这银装素裹的雪地之上:“王爷原来在这里,叫妾身好找。”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裙的雍容女子面含微笑朝亭子走来,三对婢女各个手执灯笼左右相随,本是极为安静惬意的地方顿时热闹起来。
此人徐妙锦不曾见过,但是从她刚刚的话语和穿着打扮看来,应该是燕王妃。
燕王妃?她心底突然闪现过曾经长兄徐辉祖的话语,徐达长女徐妙云许配于燕王为妃,只是她出嫁时徐妙锦还很小,难怪当初她对燕王的称谓这样熟悉。
诧异惊愕在她的面上转瞬即逝,众人的目光皆落在燕王妃的身上。走近后,燕王妃屈膝行了一礼,接过一旁婢女递过来的黑色貂裘,细心替朱棣披上。
如今这样近距离瞧着,她的眉眼同自己果真有几分相似之处,想到这里,徐妙锦不由得伸手偷偷摸了摸脸颊。
“这样的日子,王爷怎好独自出来呢,况且气温骤降,万一受了寒如何是好。”她低声娇嗔道。
朱棣含笑拍拍她的手,转身对低头蹙眉发怔的徐妙锦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妙锦微微一颤,如今若是说了,身份怕是难以保密了,略沉吟一刻后低声道:“民女……静思。”在道衍还未同她制定复仇计划的时候,在燕王妃面前她又怎敢表露出自己的身份来。
朱棣嘴角含笑点头:“以后在府中无需拘谨,道衍大师是本王的座上宾,你既是他的徒弟,自然也是我的客人,总闷在别苑抄经诵经也是无趣,不打坐的时候也可同丫头们去玩乐。”
“谢王爷恩典。”徐妙锦立马跪地行礼道。
朱棣微笑不语,在燕王妃的搀扶下离开亭子,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她的心底莫名一阵抽动疼楚。徐妙云是徐妙锦嫡亲的长姐,如果今日相认,便要将借口想好,这么多年徐妙锦始终流落在外,突然间出现在燕王府岂不招人怀疑,况且,即便是出现了,她为何不回徐府,在此之前为何不去寻找亲人?
这一切的一切,还要从长计议才行。能够在此处偶遇实属意料之外的事情,如今回想起应眞道长的话,难道是有何深意?他早就知道徐妙云在此处,所以才让自己趁机混入燕王府么?可就算是这样,接下来又要如何去做?偏逢如今师父去云游,还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她只好静观其变,不做事才不会做错事,这是永恒不变的道理。
离开亭子,她再也无心去花园观赏,匆匆赶回别苑。烛火跳动,她裹紧被子坐在床榻之上冥思苦想,今后该何去何从?直至清晨还未想到好的法子。新年伊始,可依旧要诵经打坐,亘古不变的日子。
师父的突然归来让徐妙锦极是欢喜,搀扶着他老人家赶紧进了佛堂,端茶倒水,好生殷勤。见她如此,师父不禁笑道:“说吧,究竟是有事相求还是惹是生非了?”
徐妙锦面上微红,跪在地上将昨晚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又将自己和徐妙云的关系利害陈述一番。虽然她们也有血缘,可徐妙云也不曾承认过她这个私生女,而如今她将自己装扮成是徐妙云失踪多年的嫡亲小妹,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个长姐。
闻后,道衍闭目冥思一刻后道:“你做的很好,时机还未成熟,莫要着急表露身份。况且,你的事情,为师自有打算,只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知你的功课做得如何了?”
徐妙锦笑着将师父留下的经文倒背如流,还将抄写的经文恭敬奉上。道衍一一过目后,满意点点头含笑道:“看来,如今你已经学会了静心,那么接下来为师要教你另一个本事。”
“另一个本事?”徐妙锦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几个月师父并非没有帮自己,而是始终在用另一种方式来教导她,一个心不稳的人,莫要提报仇,任何事情都是无法做好的,顿时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道衍起身走到门口,望着满树绯红梅花幽幽道:“诛心。”
徐妙锦似是眼前闪过一道光芒,这样犀利而又敏锐的两个字竟然从一个出家之人口中说出,不禁更平添了几分蚀骨般的凉意。
“诛心。”她细细体会这两个字,真正的学习,原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