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有不甘,可是想到毕竟是自己来投靠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晚,徐妙锦在婢女的带领下来到厢房居住,虽是客房可也很是讲究典雅。
糊里糊涂睡了一宿,还未到寅时她便已经醒来。自从离开应眞道长的道观,她整日脑子里想的都是报仇一事,过去所有的苦难无时无刻不牵绊着她。从那之后,她便每晚都睡得不踏实,总是不停梦魇而醒,周而复始,劳心伤肝。
这次她没有梦到被鞭打,却梦到和朱允炆大婚的那一日,满堂喜庆,十里红妆,百里相贺。后来,她又梦到那日身份被拆穿。
他嗜血的目光如同恶魔,原本就不喜欢自己,得知她竟撒了那样一个弥天大谎后,他更是气愤难当。
“你到底是谁?为何敢假冒她人嫁给我?你到底是何居心?”他怒吼着,那凌冽的目光似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你听我解释,我是有苦衷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这样的……”她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着,她曾以为嫁给他会摆脱在娘家身份卑贱的命运,可是却万万想不到,他是这样厌恶这场婚姻,这样厌恶自己。
一切真相大白后,他愤怒之下不知可还会有一丝侥幸,侥幸自己终于有了堂而皇之的借口,将她从此远远赶走,再也不用见到。
朱允炆将她一把推倒在地,还不等她解释他已经决绝离开,身后关上一扇冰冷不堪的门。
三日后,他便迎娶了另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大婚日他命她拿着休书滚出他的生活。
她随自小身份卑贱,连最低贱的婢女都不如,可也从未经历过这等奇耻大辱。她一切的梦想,都碎了,她想要的解脱,没想到最后却变成走投无路。
“不!”她见到几把明晃晃的尖刀泛着渗骨的寒气朝自己砍来,惊呼一声猛然坐起,鬓角发梢被汗水浸湿,惊慌未定间才发觉,原来是个梦。
更漏继续滴答,屋子里极其静谧,徐妙锦用袖口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穿上衣服起身。快到寅时了,她洗漱好之后匆匆赶到佛堂,先打扫尘土,然后将别苑中洒落一地的枯叶扫净,直到辰时才跪在佛前诵经。
第一次诵经,叫她着实有些吃力,且不知经书上所言何意,就连上面的许多字都不曾认得,最后只是嚅嚅啮啮,才算将一篇经文读完。读完后除了肩膀酸痛之外,可没有他人口中的那种洗涤心灵,超凡脱俗之感。
这时,道衍师父含笑进门道:“诵经感觉如何?”
“身心俱疲。”她不敢说谎,的确如此。
师父仰头大笑:“今日抄完佛经后,明天再多诵一篇。”
还未等徐妙锦理解是何深意的时候,师父已经转身离去。她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望着师父离去的背影,又朝四四方方阴沉的天际暗叹一声,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她本以为,师父只是试探自己就罢了,起初几日做得倒是有模有样,抄写经书也极为用心,可是却想不到,这样的日子竟然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这一个月里,她除了躲在别苑打扫之外,所做的事情就是诵经礼佛,抄经明理。到最后,满心疑惑焦急都化为无力,只是机械重复做着这些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的事情。
转眼又到年关,她自从来到燕王府,就一直躲在别苑不肯出去,除了经常出入别苑的下人婢女之外,见到最多的就是师父。
过年了,虽然前院喜庆万分,可别苑佛堂里除了供奉了许多水果之外,便只是换了一些高香。
听着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徐妙锦微微叹口气,师父出去云游了。本打算早就走的,可因她的到来才不得不多等了许多时日。如今见她已经习惯此处的生活,每日的功课也有条不紊,他老人家才放心离去。
临行前,他交代徐妙锦定要认真做好功课,万不可偷懒,留下的数部经书都要认真抄写回向。
平日里她是不敢偷懒的,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师父的眼线盯着自己,还是稳妥一些的好。不过除夕这一日却是不同,她如今背井离乡寄人篱下,身负大仇,在此等大节之时,心心念念的只是母亲,哪里还有其他心思。
爆竹声越发小了,腾空的烟火也不似前两个时辰那般热闹。过了子时已是初一,此刻天际仍旧黝黑,仿佛随时会从头顶的苍穹中渗出墨汁一样。她披上斗篷沿着甬路离开别苑,除夕的夜晚很少见到月光,她手提鹅黄灯笼在雪地里踽踽前行。北方的冬天真是冷,即便已经到这里这么久的她还是无法适应,只是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人就已经冻得浑身发抖。
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朝着没有提灯笼的手心里使劲儿呵口热气,本是白皙的小脸如今已经冻得略微发红。在四四方方的别苑里圈了这么久,她早就想出来透透气了。此刻前院也很是安静,听府中的下人们说王府的后花园很不错,如今正好借此机会去瞧瞧。
绢花厚底绸缎鞋子踏在厚重积雪之上发出悦耳的声音,眼看就到花园,却没想到脚下一滑,不小心踩在一块圆润的鹅卵石之上,整个人便狠狠地摔倒在雪地里,虽然穿得厚实,积雪也不少,可这样扎实的一跤还是叫她感到侧身很疼。
灯笼跌落在地瞬间熄灭,好在周遭雪地映出点点银光,还不至于太黑暗,就在她蹙眉轻柔着肘腕准备起身的时候,一个男子醇厚的声音从前方亭子处传来:“那日见你时你便坐在雪地里,今日又是这般。小小女子怎会有这样的喜好?”
徐妙锦着实被此声音吓了一跳,惊慌失措抬目望去,只见白雪掩盖下的前方正有一座红柱翠瓦的亭子,石桌前的男子举杯轻饮,暗红衣炔随风摆动,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人跑到冰天雪地的亭子里饮酒,难道……是疯子不成?
想到此处,徐妙锦不由得打个激灵,立马起身转头欲走,甚至来不及拍打身上沾染的碎雪。
“过来。”那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她刚迈出去的脚步停在空中,动作略显滑稽好笑,这个声音此刻听去竟有些耳熟,难道是她认识的人?
狐疑好奇地收回脚,转过身来,借着雪光仔细凝视那人的轮廓,此刻这样瞧着,果真眼熟得紧,这身形还有这声音,到底会是谁呢?
她抱着这样的疑惑,抓紧银色斗篷边缘,将自己又使劲儿紧了紧,然后慢慢地朝那人走去。来到亭子前,这才看清此人模样,俊朗中带着几分刚毅,薄唇微扬,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青玉酒樽。
徐妙锦倒吸口冷气马上跪地行礼道:“民女不知王爷在此处,多有叨扰,还请王爷恕罪。”
“起来吧。”他放下手中的酒樽,轻描淡写说道。
徐妙锦迟疑地起身,小声说:“民女不敢惊扰王爷,民女告退。”
还未等她转身,朱棣的声音再次传来:“等等!”
她步伐一顿,“你刚才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呢。”
“问题?”她细声嚅嗫着,才想起刚才朱棣戏谑般的问话,不禁心底羞恼,来到北平不过摔了两次,却偏偏都落入他的眼底。见她轻咬着下唇,朱棣忍俊不禁道:“罢了,不逗你了,到我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