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里根本没有叫道衍的和尚该如何是好?她心底暗自思忖着,紧张地双手紧紧抓着包袱一角。见她如此,朱棣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他蹲下身薄唇微启,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戏谑:“你可知无故拦住本王,该当何罪?”
徐妙锦心下一横,鼓足勇气抬起头清澈如水的目光迎上他的面容瞳孔,这般近距离瞧去此人的眼底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玩笑意味。
“民女来此处寻找道衍大师。”她尽力保持着镇定,可心底的紧张却丝毫没有减轻。
听闻后,朱棣的神情略微一怔,眼中的笑意逐渐隐去,他垂目起身,凝视脚前跪在雪地里的徐妙锦一刻后对一旁守着的下人道:“回府。”
徐妙锦诧异不解地抬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这样简单的两个字究竟适合深意?究竟是准了还是不准?
她怔怔跪在雪地里,直到朱棣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有个下人小跑过来对她笑道:“姑娘,王爷吩咐请您入府,只是府中有规矩,您不能从正门进去,小的这就带您去侧门。”
徐妙锦闻后欣喜若狂,立马起身随那下人而去。
绕过一段高大的围墙后才是下人口中的侧门,的确较正门逊色不少。燕王府本是故元大都皇太子居住的隆福宫,从外观瞧去已经很是高大巍峨,如今进了府她才发觉,这里要比自己想象中更偌大,更奢华。假山溪流,花园甬路,凉亭廊芜,正院别苑应有尽有。
她也并非不曾见过世面的人,当初娘家是魏国公府邸,嫁给朱允炆后便居住在他的府中,可是即便是那样显赫处所,也不曾如这里这般奢华壮观,可见皇帝心中对燕王还是很重视的。
徐妙锦紧紧跟随引路下人的步伐,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迷了路,可心里却是百转千回地胡思乱想着。沿途不时经过几对婢女手端托盘,亦或几个小厮在扫雪,虽然府邸院落很大,可却不显得萧条清冷。
走了许久,徐妙锦被那人带到别苑,这里的景致和前院相比雅致许多,院子里有两株红梅迎雪绽放,院墙角落种满了翠竹,随风轻摆。
“当真有君子之风。”徐妙锦忍不住低声称赞道。
“姑娘,道衍大师的禅房到了。”
“劳烦你了。”
“姑娘若无其他吩咐,小的先退下了。”
徐妙锦待那人走后,深吸口气走到紧闭的门前轻轻叩响,只听闻从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请进。”
得到许可后,她放轻脚步走入门,还未见面之前,她曾幻想过许多次道衍的模样,在她想象中,他应该是个身材圆胖,慈眉善目的大头和尚,可是如今她却见到一个身材瘦小,面色微黑的僧人在佛前打坐。
“徐妙锦拜见大师,应眞道长叫我来拜您为师。”她双手合十跪在一旁低声道。
道衍缓缓睁开眼,半大的三角眼睛里渗透着睿智的光芒,他含笑起身走到她面前道:“师父叫你来的?”
徐妙锦心底疑惑不解,一个和尚却称呼一个道长为师父,真是奇怪,可是她却不敢将这份疑惑表露出来,只是从包袱里拿出那块玉佩和那封信笺。
道衍接过玉佩端详一刻后又仔细读着这封信,他合上信笺后望着门外的大雪出了一刻神,这才突然想起还跪在一旁的徐妙锦,连忙将她扶起来道:“既然应眞师父这样吩咐,老衲自然不会推辞。你的过去师父在信上说得很清楚,你的将来他老人家也嘱咐得明白,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徒弟,我今日就赐你一个法号,静思可好?”
闻后,徐妙锦立刻跪地叩响三个响头,激动道:“静思拜见师父!”
“快起来,”道衍含笑将她扶起:“我会去求王爷让你暂且在王府中住下,至于你的身世,切记要保密,此处不比旁处,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做出鲁莽之事来。”道衍低声嘱咐道。
徐妙锦认真点头记下。
“道衍师父。”一个下人立在门口恭敬道:“王爷请您去聚贤斋一趟。”
道衍垂目沉吟半刻问徐妙锦:“你来时可见了王爷?”
她想起刚刚的那个身影,至今心底还略微紧张,刚才的事情真是惊险,她点头:“刚才在大门口见了一面。”
“王爷可知道你是来寻我?”
她不解,又点头。
道衍又追问:“那王爷可说了什么?”
她摇摇头,目光里的不解迷惑更是多了一层。
“没事了,你在此处等我,不要乱跑。”嘱咐完之后,道衍便随下人离去。
待道衍离去,徐妙锦便坐在桌旁静候,她随手抄起一本《金刚经》,可心思哪里在读经之上,满脑子的事情如乱麻一样纠缠不清,不过胡乱翻了几下,还未看清上面的字迹就已经不耐烦,便又将其放回原处。
如今道衍师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接下来可会帮她制定复仇大计?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报仇呢?
待到日头西斜之时,她已经一只手撑着头伏在桌上昏昏欲睡,木门被咯吱一声推开,她本能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见她一脸的惊慌失措,道衍祥和微笑道:“和王爷下棋竟忘了时间,害得你久等。”
“应该的。”她低声小心翼翼地答道,双手紧握在一处,局促不安地立在一旁。
道衍笑着坐在桌旁,瞥了一样桌上的《金刚经》微笑望着她道:“看得懂佛经?”
徐妙锦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胡乱将经书放回原处,位置不过有一丝细微改变,这般的明察秋毫不禁叫她心底一惊。她连忙摇头:“不曾看过,佛法极是深奥,妙锦这般凡夫俗子,哪里领悟得了的。”
见她如此谦卑谨慎,道衍不由得大笑道:“果真是个聪明的人。你的身世,我已经明了,如今你既入我门下,我自当助你,只是此刻为师想知道你的想法。”
徐妙锦并未急着回答,只是转身在房间里轻踱了几步,沉思一刻后道:“应眞道长希望我放下仇恨,放下过去。可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我有七情六欲,我有悲喜欢忧,我忘不掉那些带给我伤害的人,我忘不掉那个负心的男人,我拼劲全力去好心待他,可是最终换来的竟是恩将仇报!他从未信我,竟那样轻而易举地否定了我的所有,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留给我,甚至还要杀了我,师父,我忘不了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我永远都忘不掉像鬼一样的面容!”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竟是声泪俱下。
道衍长叹一声道:“善哉。”
“我要报仇,我要让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也尝尝这份痛苦!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再也不是那个任意被践踏的人!”
“你如今的恨很强烈,想必为师的劝告你也未必听得进,今日我已经奏请王爷,你暂且留在府中,既然你是我的徒弟,我便会按照我的方式去教导你。从明日寅时起,你就到佛堂诵经打坐,每日除了要打扫庭院之外,还要记得抄写我留给你的佛经。”
徐妙锦目瞪口呆地听着这番话,她来是为了寻求道衍帮自己报仇的,不是来出家劳作的。
“师父……”她急忙叫住欲离开佛堂的师父,可师父的脚步却未有一丝停留,只是淡淡道:“先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做好了,再说其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