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渐温婉的笑应着:“姐姐有话但讲。”
原来这女子是前朝御女何氏,小字仙君。本是曲乐工坊的舞姬,也是偶然间获了封,还未及圣眷恩泽便落得如此地步。初来时不过是寂寥,自以为从此可安静苟且余生。转眼三年光阴,志消气折,非但一身技艺荒废了去,更兼身子骨犯了寒湿,苦痛异常。想生无可恋,不若去也,因此有了昨夜的惊险。
何仙君说完,青渐反而冷笑:“姐姐虽年长于我,阅历却浅。不过是一点小病痛便要绝生,可见意志薄弱,我竟是百救了你。”
“人孰不贪生,既从鬼门关绕了一回,岂有再不惜命的?”
“姐姐今时是如此说,怕再有少许磋磨又灰了心去。”
“妹妹也说这命是你的,此后再不敢轻绝。”何仙君认真赌誓曰。
“如此甚好。”
一时楠儿端了早膳进来,比不得宫中的份例,倒还算清爽。一煲三丝粥,一碟蒸芋艿,一碟血糯糕,两样酱菜。楠儿盛了粥递给青渐,何仙君有些惊讶,这样的份例在冷宫里哪里有的?张了张口想问什么,青渐却笑道:“别问,也别想,有我的时候自然有你的。”说完舀了一匙粥送到唇边细细吹了吹,去喂她。
何仙君哪受过这般礼遇,只呆呆望着,青渐因笑:“粥要凉了。”她方如梦里般吃了一口。
这里一夜不宁,刘骆那边也未曾消停。因李德才的那番话,他自生了悔意。慢慢想来,终究是自己小心眼落入了丽妃的圈套。一宿枕上未安,至晨下朝竟有些力不支,因召了御医。后宫闻帝病,无不来献殷勤,帝推头痛不肯见,连皇后亦不例外。及丽妃至,却破例宣召。丽妃大喜,觐见,时假作有泪惺惺态。帝卧于榻哂然不究,招手示意她近前。待丽妃跪于榻前欲献媚讨好时,帝轻语:“知我为何独召你?”
丽妃摇头懵然不知。
帝自枕边取过一只荷包掷于床下:“自己看去。”
丽妃打开,看了里面的东西,是一颗滚圆的玉珠,面上青了又转白,急辩:“皇上何意?妾不明白。”
“不明?好,且不说这个。”刘骆半撑着身子道,“宫里会打络子的人多了去,只是打的好的并无几人。
谁的手艺朕会查不出?或者朕要把人传来和你对质不成?”
丽妃听了魂飞了一半,瑟缩在地哪里敢应。
“她纵然有她的不是,可你诬赖她便是欺君,知道孰重孰轻?”
“妾该死,皇上饶命!”
刘骆强自从榻上坐起来,命:“朕不会让你死,朕只会让你求死不得。”声音虚弱,但在丽妃听来犹如噩梦魔魇。
自此帝每夜必召丽妃,令跪于榻前,旦复遣之,又常恩赐物事,宠盛无极。这边冷宫里消息不大灵通,多少还是透了些风来,楠儿闻言颇有不甘,青渐嗔她多事,内里暗叹,不使人知晓。白日与何仙君切磋舞技,兼绣些针线,夜来或读书写字,颜色恬淡,与在朝露宫无二。这夜是十五,合该病痛发作之日,不知是落入冷宫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并无人来送药。青渐睡下不久,痛入髓骨,强忍不得,怕惊了楠儿,自挣扎着到屋外墙角边蹲着。指甲深陷进了皮肤之下,唇也咬得死白,偏生那痛丝毫不减,如幽灵般在体内乱窜。实在忍不下去时,她举起手来欲将自己拍晕过去,却有一人先她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你?”她抬眼辨出来人,目光里满是疑惑。
来人二话不说将药丸弹入她口中,迫她吞下。药到,痛缓。
“我若不来,你会否就痛死在这儿了?”
“谷主。”
“还这般要强,当初你不肯跟我走,如今呢?”
“我……”
“罢了。你还是放不下。他待你这般,你却不恨他?”
青渐眼中露出少有的凄楚,不知为何只有在谷主面前她才愿意展现自己软弱的一面,是下意识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了么?
“您放下了么?”
“唉!”谷主重重叹了一回,“你想听我的故事么?”
青渐微微点头,二人坐在院中的石几边就着月光回到那段爱恨纠葛的旧梦里。
四十年前,湘王与当时的名门望族归海氏本有着一门姻亲,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湘王授命于边陲平乱,至婚前半月归,不料带回一名契丹女子。当时湘王不顾一切奏请皇上为二人赐婚,闹得满城风雨。归海一族颜面尽失,几欲与之反目。最终湘王还是娶了那名女子为妃,大婚那日,归海一族企图刺杀这名契丹女子……
他望着面前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佳人,心里欢喜异常浓烈。手里牵着大红喜绫止不住微微的颤抖,几难掩饰激动的情绪。周围的一切都似不真实,天地间竟只剩他二人一样。拜过高堂之后,身侧传来浓重的杀意——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来者不是针对他,而是他心爱之人!恐惧油然而生。来不及细想,转身挡在她的前面,他丝毫不怕这锋利的剑芒洞穿他——没有预料的疼痛,因为有人替他挡了那一剑。“当”的一响,是兵器交会的冷冽声。
“妹妹!?”
“哥!”
“玉蓉?”
新娘子亦觉察出不对,忍不住揭开自己的盖头去看。一对相貌颇为神似的俊秀男女对峙而立,他们该不是在今日婚宴的邀请之列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