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渐暗思,她口中说的皇后大约就是前朝的若希皇后,早在十多年前便过世,连自己也未曾见过。再看那妇人的服色,猜度着是管事的嬷嬷,放了胆子上前道了声:“嬷嬷好。”
妇人这才注意到她,看了看,取笑说:“我当是谁,竟是你。”
“嬷嬷认识我?”
“谁个不晓你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语气极酸,此刻又带着暗爽,“也有今日。”
“敢问嬷嬷怎么称呼?这又是哪位主子?”
妇人大咧咧的道:“叫我孙嬷嬷罢。这位嘛——”她笑了笑,语中说不清是嘲弄还是显摆,“是前朝的太妃,归海氏。”
青渐惊叹:“归海!可是望族也,少时曾闻外间传云‘归海擅武,贺兰崇文,虽是盛极,臣于刘氏’。可见除了皇族外,也就这两个家族最为庞大,何以至此?”
孙嬷嬷摇头不屑:“望族?‘忘族’还差不多。英雄莫提当年勇,自归海齐修战败平阳,此族已半死。至后宫争斗失利,庆妃归海于嫣贬入冷宫,加上归海一族谋逆不成,几欲灭族。到今时,可还有人记得这曾经的风光?”她言语间毫不避讳,直呼着其人名姓,直若史官复述旧史般。
原来她就是当年宠冠后宫的庆妃!想到传闻中种种,青渐有如自照镜子的感觉,却不知太上皇当年贬黜自己心爱之人时作何感想。
楠儿看着半疯的庆妃忍不住发问:“她是来的时候就这样,还是后来才疯的?”
“疯?谁说我疯了?!”归海于嫣忽又发作,挣脱孙嬷嬷大喊,“你们好大胆子,见了本宫敢不行礼?!快给本宫掌嘴!”
青渐和楠儿不由愕然,孙嬷嬷撇嘴无奈着上前揪住她的头发,恨骂:“你就安分点子吧,真是怕了你了。”说着往外拖她,回头还不忘嘱咐她二人,“别再给我放出来,若是出了岔子可自己担着。我就住在南边第一间,有事再找我,没事自个呆着,瞎跑乱撞着什么可别抱怨没事先提醒你们。”
青渐被这番闹腾弄得哀惋了半天,孙嬷嬷去后只管坐着发呆。楠儿哪里顾上劝慰,想起还没烧水,再不敢去柴房,胡乱捡来草叶树枝堆了,折腾半天方燃起火来,已是呛了一嗓子烟,抹了满脸的灰。才歇了会,外面递食盒进来,是两碗白米饭和一盘老帮子青菜。
楠儿夹起一片半黄的菜叶子,里面居然还有菜虫,吓得不敢吃,扔了筷子气呼呼的:“这叫什么事?还是人吃的么?”
送菜的小太监油头滑脑的笑着:“您这还是头一天来,额外照顾上的。”
青渐耐住心性只不理会,端起碗淡淡的扒拉了一口饭下去。入口,那米因是陈年的煮的又急火,甚是硬,只得皱眉嚼着,却不想嘎嘣咬到了什么,终于吐了出来。
楠儿知是必有砂子了,火头上来骂道:“又是虫又是砂的,你们这差事可真是好当的很啊!”
小太监十分阴阳怪气:“哎哟,我的姑奶奶,您以为这是什么地?冷宫。知道啥叫冷宫?”
“冷宫又怎了——?”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厉色,“小路子,你是不想混了?”
“啊呀,奴才该死!”小路子听了这声音立马换了形状,低声下气巴结着,一时恨不能把头给人当板凳使,“也不知什么风把总管大人您给吹来了?”
李德才掸了一眼桌上的食盒,眉头拧了拧:“这是谁让送来的?”
“这,这不都是老规矩了么?”小路子吱吱唔唔的搪塞。
“老规矩,咱家怎不知道这‘老规矩’?我看你们这群猴崽子是腻活够了,就这么着,还想过太平日子不?”
小路子汗滴了下来:“总,总管大人,这,奴才也听命办事。上头吩咐了,让,让奴才好生关照着……”
斜睨了他一眼,不怒而威:“上头?哪个上头?再没个眼力的也知道谁才是这儿的正经主子,别站错了位置,屁股受罪就算了,到时脑袋搬家了还不知道为个啥。”
见他动真气了,小路子知道瞒不过,便跪下招了:“总管大人救命,原是奴才糊涂,听了,听了瑞云殿无双姑娘的挑唆……奴才再不敢了,求大人救救奴才吧!”
李德才拿起一根指头使劲在他脑袋上戳了戳:“好好伺候着,别给我想糊涂心思,有你好多着呢。”又朝身后挥挥手,一时两个太监提着许多吃食、用度的东西进来,拾掇了桌上的,满满摆了一桌子。
青渐看着倒无什么惊喜变化,楠儿却是欢喜起来,笑云:“就知道皇上还惦记着主子您,再不舍得您吃苦。”
李德才腆笑哈了腰道:“小主受累,洒家来迟一步让您委屈了。不管怎样,皇上还是皇上,小主若能放下气性,奴才随时都可做个传话的人。”
“公公费心了。”
听她这话是不肯回转的意思,李德才微微叹了叹,向楠儿嘱道:“缺什么只管向小路子要,你们小主你自然是要尽心的。”
楠儿答应着送出去,外面瘸三见这情形满脸堆笑,比初见时多了些恭敬。
这壁李德才完了差事去回刘骆,大致说了安妥,末了踌躇不语。
刘骆知他有话,不禁着恼起来:“你也学着那起小家子气,在朕面前有话也敢不直说!”
“奴才不敢。”李德才慌跪下将小路子如何“关照”青渐的一节说出来,只提到瑞云殿,刘骆便拍了桌子,怒喝:“够了!”
李德才再不多言,悄悄退出门外。
注:“归海擅武,贺兰崇文,虽是盛极,臣于刘氏”等句为作者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