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无月,暗云熏笼。瑞云殿烛火通明,却死气沉沉。
丽妃几度哭晕过去。
刘骆脸色黑的不能再黑。
胡中正肃色回奏:“臣查过,皇子所食的豆花中掺有茭白汁。此二物相克,食之生结石。成年人倒无碍,至多腹痛,但皇子年幼,所以……”
“够了。”刘骆挥手打断他的话。乍听到皇子殁的消息时他还不愿意相信,此刻他脑子里更多的却是担忧。绝对不是巧合!下手的人好歹毒,连稚子也不放过——不,不,这显然是条绝妙的计谋,不知还有谁要落入这张陷阱。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贺兰燕闻讯赶至,甫一进门便泪下,稍稍片刻即恢复皇后应有的处变不惊,启唇奏请道:“皇上,妾以为当下应将膳房的人都看押,一一排查审讯,包括昨儿个进出过膳房的,一概都要清查。”
刘骆看向她,面上露出一丝讶异——贺兰燕一向颇有野心,但并无这般头脑,若非是身后有人出谋划策,怎会显出此等精明利落?
贺兰燕毫不避讳他的狐疑:“皇上觉得妾说的不对?”
“对。”刘骆应承着,想从她眼里探出更多的信息,顺着她的意思说,“就按皇后说的去办。”他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再说青渐这边审到一半,扶桑嚷了一嗓子说是皇子殁了,桂枝听着像是极可怕的噩耗般,突放声哭喊扯住她的衣袖:“娘娘救我!”
青渐心道不好,甩开她的手恨言:“你究竟做了何事?怕成这样。”
桂枝便从头说起,将自己被丽妃要挟收买,在碎玉阁撒珠子导致青渐小产一节抖落了出来。
“那娘娘的首饰也是你动的手脚?”楠儿追问。
“不关奴婢的事啊。”
“这个倒是次要,你先说说如何怕到要我救命。”
桂枝垂泪懊悔不已:“本来奴婢为了救自家姐妹背叛了主子一回便说好了不做的,不想,前日无双又悄悄的找到奴婢,说是还有一桩事,了结了便再不与我相干。奴婢起初不肯,怎奈有把柄在她手里攥着,只得依计行事。”
青渐越发攒起眉来,怒视:“接着说。”
听她接着道:“她让奴婢故意在膳房取和膳食相冲的茭白,为的是——诬陷娘娘下毒。”
楠儿火上来,扬手重重一巴掌赏了她,口中骂:“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娘娘素日里待你不好么?居然做这样下作的勾当,若我是你早就羞愧的一头撞死,再也说不出口来。”
桂枝情知理亏,捂着红肿的脸哭辩:“娘娘饶命,奴婢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且她和奴婢说不过是要皇子闹些小病,至多就是,就是让娘娘受点子罚,降降位份。奴婢想皇上那样疼爱娘娘,必然……”
刘嬷嬷在一边看了半天不发话,此时也气得微颤:“你还有没有点脑子,这样要死的事也敢做,不要说是娘娘,玉皇大帝也保不了你!”
扶桑更是焦心不已:“这下可糟了,就要查到咱们这,娘娘快点想想对策才是。”
“还有什么法子?”青渐吃吃冷笑,“这屋里出了这样的,少不得大家一起下地狱罢。”这么想着,她反倒轻松许多,坐到书案前拿起桌上的《古镜记》。恰恰书签夹着的这一页上写着一段,说的是王度以镜照妖,妖云:变形事人,非有害也。但逃匿幻惑,神道所恶,自当至死耳。青渐不禁失笑,自言自语,“妖若无害人之心反倒胜于人了。”
桂枝跪在地上听了羞惭得不行,自思必死,索性横了心拔下发簪图个痛快。刘嬷嬷眼疾手快拦了下来,楠儿夺下簪子咒骂:“你死了倒罢,只是死无对证,反坏事。”一面给青渐出主意,“不若现在就交了慎刑司去,随他们处置。”
闻得“慎刑司”三字,桂枝瘫软在地。青渐眼角微抬,复又垂下睫毛,叹了叹:“等着吧。横竖今晚是没的睡了。”
于是一屋子人僵在那,各人暗地心思回转,果不出一刻,有人来提走桂枝。桂枝哭着不肯去,跪行至青渐跟前,抱着她的腿求救。
楠儿斥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行将她的手指强行掰开。
青渐始终动也未动,目光聚在书页上,似沉醉于小说情节之中。然只她自己知道半个字也没看进去,脑子里全是粥一样的滚着,糊糊的。耳边一阵阵的喧嚣,哭喊声、笑声、咒骂声……嗡嗡得如同蜂子般要钻进心窝里。忽的一痛,意识全黑下去。
太熙五年四月,皇子刘辛葬于皇陵,追封昊王。桂枝因受不住刑悄悄自尽,祸殃朝露宫。帝有心回护,奈何无据,迫于朝臣压力最终以圈禁并贬为贵人罚之,令其每日抄经文百卷躬身反省。
自那日昏迷后数日青渐方醒,调养半月才好转,竟戒荤腥,一味素食起来。加上誊抄经文、焚香礼拜,倒有几分禅悟之相。这日又抄了许久经文,到夜深时还沉溺其中。本该值夜的楠儿困着了,杨柳见灯还亮着便起来伺候,添着灯油劝道:“小心别眍着眼睛了。”
青渐淡笑:“若真看不见倒好了。”
杨柳被她一语说得心痛,不由痴痴看着她——原是对自己说好收起所有的情思,却是没能够。
屋里静谧无声,二人一个专注于笔端,一个专注于对方,谁也没注意到帘子外边还站着一人,那人端着茶盘点心,面上带着惊诧,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了。
注:1、本回所述食物禁忌属实,稍稍夸张,勿究。
2、本回部分选自小说《古镜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