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美人深知青渐怀有心结,全看皇上的面子才肯谅她,自此缩在屋里不大出来。刘骆怕扰着青渐休息,得空便过来看看,也不在朝露宫留宿。
这夜扶桑照例要服侍青渐睡下,青渐对她道:“去换楠儿来吧,从前她伺候我惯了。你管的事多又杂,近来偏出了这许多事情搅得你不得好睡,早些去歇着。”
扶桑听了很不痛快,寻思:这话表面皆是替她着想,实则将亲疏分的明白,但也只好依言。
一时楠儿进来照料,青渐低向她道:“你如今也够出阁的年纪了……”
一语未了,楠儿慌问:“娘娘是要赶奴婢走么?”
“跟我这么久,再舍不得也不能耽误了你。”
“奴婢不走。”楠儿倔强的回答。
“宫里不比从前的郡主府,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
“奴婢知道。只要为着娘娘,奴婢心甘情愿。”
青渐肃色,声音微而清晰:“若皇上看中你,你可愿意?”
楠儿想起那日皇上过来时的情形,怕是青渐误会了,连赶着跪下辩白:“娘娘是要折煞奴婢么?莫说奴婢没有这个心思,就是有也不敢和娘娘争。”
青渐起身扶她,眼神空茫,语气坚忍:“他毕竟是皇上,若我有一日不得自保时,还望你能保全我陆家。”
愣了愣,楠儿忽明白过来,誓曰:“楠儿必不负娘娘。”
一个月后,青渐养将过来,请了御旨出宫,为免张扬只携了楠儿一个,着小元子赶车。一时先回陆府去看望娘亲、祭拜父亲。原来陆府竟寥落了大半,许多生意田庄折卖出去,就连家里为数不多的佣人也辞了半数,好些下人的活竟是母亲亲自操持。母亲刘兰芝发间掺白,容颜憔悴,母女相见感叹多过惊喜。
青渐取出备下的银子和礼物交与母亲叮咛再三:“虽说俭省,好歹要照顾自个的身子。女儿是不孝的,一不能继承家业,二不能伺候在侧,只在银钱方面娘亲莫要再苛着自己。”刘氏闻言连连点头拭泪。
在陆府用罢午饭再去许府,许飞并不在家,府上的仆役态度颇为轻慢。青渐忍不住皱眉,却不便言责。至后院,青离正坐在房里绣着花,乍见她来了,连忙起身招呼。
“宫里都传了许久,说是有位娘娘和姐姐相貌酷似,妹妹就疑心是姐姐,果然不错。”青离笑替她斟茶。
“就你一人?雅儿呢?诚儿呢?”
“诚儿去了他姐姐家,我懒怠去,就让雅儿陪着。姐姐喝茶。”
料她日子过得不遂心,青渐只能一味拿话宽慰:“还是那么着?全家就数你最让我记挂。我见你气性倒是比从前好多了,难道还有什么不顺意的?”
青离坐下勉笑:“‘名’字不过落张口,‘利’字身侧一把刀。如今可还有什么是我看不清的。早先是那孽债,现下又是这起饫餍不足的东西。初时眼泪还够尽,近来只觉心酸眼涩,再哭不出来。”看了看青渐,亦是瘦了几分,不免叹,“若说姐姐表面上风光无限,内里怕也不比我好多少,只不过心宽些。我终没那份气度,少不了多怄几口闲气。”
楠儿听她们说着丧气话,怕青渐更加伤心,满心找着由头想引开话茬,见青离身边的绣活精细,便上前拿起夸赞:“好俊的手艺!”
青离面红了红,拿过塞在一边:“也不值什么。”
饶是她动作快,青渐还是瞥见了花样上绣的是鸳鸯戏水,心下一颤,装作无事道:“楠儿,我好像把送妹妹的东西拉了一样在车上,你去找找看。”
“哦。”
楠儿出去后,青渐冷下眉目叱她:“你怎的这样不懂事?”
“姐姐既看到,我也不瞒。”
“是谁?!”
青离懒洋洋的随口道:“还能有谁?左右不过是唱戏班子里的。”
“他那样,你也学?!就不怕——”青渐看了看外面,自知不妥,放低声音,“就不怕浸猪笼?”
“姐姐若要告发我便去,我也不怨。”青离哀怨幽幽,“这日子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去了倒好。”
青渐看她一副自甘堕落的样子,知是劝不进了,又气又急又痛,道声“好自为之”,辞去。出来刚好迎上楠儿,楠儿见她神色不对不禁追问,青渐说是头痛掩饰过去。闷闷不语间车行到康王府门前,青渐嘱咐楠儿代自己把礼送进去,顺道瞅一眼青好。
楠儿疑惑:“都到门口了,娘娘怎的不进去?”
“听说她有了身子,此刻我去岂不晦气。”
“娘娘虑的是。”
于是青渐便与楠儿约好在隔了一条街的茶楼碰面,自上楼坐定歇息。品着茶,看着楼下人来人往,青渐有种抽离世外的感觉,想起娘亲独自操劳日渐衰老、家业颓废无人把持,青离婚姻苦闷、红杏出墙,而自己历经坎坷曲折、几度出嫁,接连两个孩子都没保住,不禁暗暗伤神。
出神之际,茶倌上前续水并陪笑说:“这位客官,那桌有位爷想请你过去一叙。”
青渐心道自己在宫外除父母姊妹再无相识的人了,心下突突乱跳着猜测不定。扭头顺着茶倌指的方向看去,中间一桌悠然饮茶的人,简衣素冠,神清气朗,眉目依稀相熟,不正是刘骥!
她惊喜莫名,快步走上前唤道:“骥儿。”
乐王握住杯子的手微微一颤,笑:“姐姐终于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