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八月二十六,转眼到了中元节。按宫规,凡有品阶的官员均要入宫领宴,君臣同乐,女眷亦是要入宫给太后、公主们请安问好的。太后因闻了青渐的婚事,便特指了让她也入宫,青渐只得硬了头皮去了。为着不出风头,万事低调,于妆容打扮上格外小心,不敢太素,亦不敢妖冶。故选了一套浅紫对襟桃花纹短褂,下身是一色碎花百褶裙,梳盘云髻,簪鎏金双飞燕对钗并绯色芙蓉珠花,耳垂两串翠玉连珠,左腕上一双素银镯琳琅清脆。罗聿并未见过她这般明丽的打扮,一下竟看痴了。
众人依品级次第入席,女眷们莺莺燕燕花枝招展,正是这宴上的一道风景。青渐淡淡的,不肯多说一句,多行半步,只跟在罗聿身旁。罗聿不时关切的看向她,落在旁人眼中意味深长。那人正是宁王,刘骆。早些时候便听外间传闻这二人的婚事,始终不信,如今人在眼前,又上演这一幕鹣鲽情深,教他怎能抑住胸中不快,不觉眉峰倒竖,眼光露寒。贺兰燕见状很是不爽,仗着自己正牌王妃兼怀有宁王子嗣,不管宁王的神色不对,一心挑衅青渐,好替自己立些声威。
青渐见贺兰燕走来,只得起身行礼,目光落在她凸起的腹部,不由失神。
贺兰燕暗自得意,一面抚腹一面笑道:“恭喜妹妹了。可惜妹妹移情别恋,不然姐姐真愿效那娥皇女英。王爷心心念念不忘妹妹的好,总说着要送一份大婚贺礼呢。”忽又掩口,装作失言道,“啊,罗将军,可千万别介意,这些不过都是陈年往事,不值一提。”
宁王实是忍无可忍,上前拉过贺兰燕,声音冰冷:“该入席了。”眼神却对上罗聿和青渐,似要将他二人看穿。
罗聿下意识的揽住青渐,以不容置疑的目光回敬他。宁王愤而甩袖离去,因着烦心不免多饮了几杯,醉意浮了上来,隧唤跟班的去僻静处醒酒。走到一处见有凉亭,宁王乏道:“取些热水来与我净面。”便独自坐在那亭中。俯首,月色正好,圆影如玉般浸在塘中,残荷几片落在光晕下有种说不出的凄怜。刘骆自苦笑,何苦来哉,已不关我事,牵心又如何?隔着水声隐隐传来前面欢歌笑语,倍觉落寞。忽听有响动,警觉猛喝:“谁?”
那人怔了怔,急急欲跑,宁王一个飞身已上前拍在那人的肩膀上,只听得一声闷哼,竟是个女子!
“是你!”待看清楚,更是一惊。
青渐一脸无辜,远远看见宁王她本是要绕道而行的,岂知会被他抓个正着。待宁王松手,顿觉肩上火辣辣的一片,姣好的面容纠成一团。
刘骆暗悔下手太重,心中一痛,面上依旧冷漠的训斥:“不在宴上好好待着,乱跑乱撞,直让人疑心是刺客!”
青渐自揉着肩膀,恭谦道:“宁王教训的是,奴婢知罪。”
刘骆因着她自称奴婢,心里一阵酸楚,怒目相对,恨恨道:“本王越来越看不懂你,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奴婢,奴婢不过是贪慕虚荣之辈,不值得王爷记挂。”
宁王嗤笑摇头,眼里是掩不住的哀伤:“你贪慕虚荣?那你如何舍本王而选罗聿?!你,不是真心要嫁他。”
“殿下又何曾真心想娶贺兰燕?”
刘骆仰面长叹,不敢看她,用似是哀求的口吻道:“阿渐,不要嫁,好么?”
“是你说的,我们都回不去了。”青渐肃色道,“我只恨自己太过清醒,否则大可弃了一切随他去了。原指望拖个三年五载,也便成了。哪知道天意如此,人死如灯灭,万事成空谈。”
“阿渐!”刘骆听得这番才全明白,想她背后不知如何苦楚凄凉还要强颜欢笑,忍不住心如刀割,当下指天立誓曰,“倘我刘骆他日能掌控天下,无论你身处何地、嫁与何人,碧落黄泉,定要你成为我的女人!”他要摆脱禁锢他们的命运,就必须权倾天下,所以,阿渐,你再等等,等我可以护你周全。
青渐看着他,眼眶湿润,心中默道:我只愿你一切安好。其他,随缘。
这时听得轰隆一声炸响,原是宴后的焰火庆典。刹那间头顶绽开无数银花金缕,真个是万众瞩目、璀璨星芒。青渐怕耽搁久了惹人注目,忙辞了宁王,急急归席。刘骆远睇着伊人背影,潸然落泪。
八月二十六,月依旧圆如明珠,满京城都沾染了罗府的喜气洋洋。
火红的盖头,火红的烛,火红的喜服,一切都是想象中的模样,唯一没料到的是,兜兜转转了一圈,她还是嫁给了罗聿。可笑,亦可叹。这样坐了许久,罗聿半醉着进来。青渐见他脚步不稳,便掀了盖头上前来扶。
“这该是我来掀。”罗聿有些不悦,握住她的手亦带了些力道。
“罗大哥,你醉了,我倒杯茶给你醒醒酒。”青渐挣开他的手,却被他带回怀中。
“后悔了?”他盯着她的双眼,醉意全无。
青渐摇首:“罗大哥,你我相识已久,青渐的事,你最清楚。虽是去者已矣,然道义犹存,我还需要些时间来整理心绪。”
“多久?”
“三年。之后,青渐当全心全力。”
罗聿定定的看着她,这样的女子是柔弱的,但如同风中柳枝,亦是坚韧的,她决意的事,定是不会轻易更改。本以为自己从不曾动念,只是为着补偿她,信守和杨柳的承诺,究竟还是在意了。大约是为着那日宁王妃的言语,或者更早之前,他便将这个女子放在心中。沉默良久,他低允:“好。今夜我去书房。你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