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大喜,罗将军回来了!”
猛见青好嚷嚷着进来,她还不信,后听得前院有鞭炮声,复信而不疑,挣扎着起来要出门去看。
“慢些,当心。可才好点子。”陈妈跟在身后不叠声的絮叨,一面拿衣裳与她披上。
及至青渐来到大街上,队伍已行了小半,罗聿的身影早消失在大街的转角,杨柳自是该在他身旁的。青渐急着要往前跑,青好追上来拉住她:“姐姐便这样去见他?”
青渐低头一看,自己一身素白里衣,外面罩了件银灰色的“福”字不到头江南织绣缎褂,又想到赶着出来,头发也是蓬乱的,自觉不妥,不由泄了气,扶了青好的手慢慢走回去。那出来时候疾如风,三步并两步,待到回去时反是步履蹒跚,足足走了一盏茶功夫。
青渐木木的坐在妆台前,任由陈妈帮着梳头,呆了一回,道:“是我心急了。这会子哪能见着呢?”说着泪珠滚了下来。
“姐姐别急,横竖是要来的,他若是心里有姐姐,自然比姐姐还要急的。”
“是啊,他若是心里有我,自是会来的。”
片刻妆容整齐,青渐望向镜中,梳的是双刀髻,插一支并蒂莲花八宝簪,水滴样的流苏荡在发边莹莹泛光,鬓边压了鹅黄绢花,耳上所饰乃是绞好的银丝坠白玉平安扣,项上更是戴了一块编着如意同心结的玉环。素来她是喜欢这样淡淡的妆容,只因一向病久,面上血色全无,拍了些胭脂才稍稍好些。
“陪我去走走。”青渐道。
“姐姐不等罗将军了?”
“等太久了,也让他等一回罢。”青渐笑道,扶了青好出门。陈妈忙唤备车。
“去阅江楼。”青渐吩咐。他们初次相遇便是在那里,况那里是出了宫外最高处,全城一览无余。
城楼上风大,青渐立在风中如同枯叶飒飒,忽而吃吃笑了。她想:这世上有谁能说了算,想必只有天了,与天比,人是何其渺小?任何人、事怕都禁不起时光蹉跎、天涯相隔、生离死别。
青好被风吹的差点迷了眼,道:“姐姐,家去吧,风大。”再抬头看天色,竟有雷雨之象。奈何青渐像被魇住了似的,怎也劝不动、拉不开,也不知她哪来的力气。正焦心无计可施,却见城楼下有一匹快驹飞奔而来,可不正是罗聿么?喜的急忙挥手。
青渐看在眼里,那人便幻作杨柳,不禁痴笑:“他来了。”一口气没上来,昏倒在地。
青好手忙脚乱,好在罗聿及时赶到,一个打横将她抱上马车,自驾了马送回陆府。
待青渐醒转已是掌灯时分,床前坐着罗聿,她心中已隐约有些明白。罗聿正愁如何开口,反被她先问了:“他可有什么给我?”
罗聿知她太过聪慧,不再相瞒:“是我疏忽了,乱军之中已难分辨,唯有,这个。”言毕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当日那方绣片,此时已血迹模糊,透着说不出的悲凉与刺目。
青渐本是忍住不愿放声悲泣,哪知看到绣片,一时千般回忆如潮汹涌,不觉失声,滴滴泪水渗进那绣片,越发散出缕缕腥气,让人哀惋痛心。罗聿亦是揪心的,只说不出片字安慰的话语,便以手轻拍她的后背。青渐像得了救命稻草般靠过去,直哭到抽噎声涩。
常言道,物极必反。青渐本因存着杨柳这番心思,左右不是,如今人去万念空,又经昨夜那一哭,尽情宣泄了连日的忧思,身子反倒好了起来。刘兰芝看在眼里,只当是罗聿之功,更是喜得忙忙要操办婚事。
罗聿自小一心在习武和研读军法上,于儿女情长并无所想,兼是知道内情的,虽说上阵之前杨柳便有言:‘如有万一,青渐便托付于兄’,但也不愿意委屈了她。一心想知道她如何想,又开不了口。只好敷衍母亲,暂且拖着。
这日他见帐中的文书徐长卿正作画,便想起先前他也曾替杨柳捉笔作画的事,忙命他画来。
画成,罗聿有些不解:“这假山枯木的,什么意思?”
“这已经够明白了。”徐长卿道,“陆姑娘一定懂得。”
“反正你就是嘲笑我大老粗,这我可懂了。”罗聿道,“还不快送去,记得,亲手交给她,务必求个回复。”
“自然。”徐长卿本就好奇陆青渐是何等才女,得了送画的差事,乐滋滋的去了。
青渐见了画,心下一动,虽与前次画意不同,但笔法定是出自同一个人,加上那印章,更是不会错了。因笑问:“是罗将军亲笔?”
徐长卿答:“虽是代笔,心意是不错的。”
青渐心下有数,点点头,略一思索,铺了画在案上,自匣中挑了些花青、藤黄等色一一研开,再取一支小狼毫慢慢绘去。约莫一食倾,画成。徐长卿看去,是一只工笔技法的画眉立于枝头。暗道:果是个妙人!自己本是写意风格的山水,被这神来之笔点缀,真如画龙点睛,更胜一筹。再细观她那容颜,眉梢宜喜宜嗔,略为清癯的面庞更是我见犹怜,可谓是:天然风流韵,人间难得姝。
及至拿了画回去复命,罗聿自是看不明白,只得细细解释了去:“属下画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陆姑娘答的是‘良禽择木而栖,愿效张敞画眉’。”
罗聿因笑:“可不是颠倒了。”心下便也落实。
一时两府均忙碌起来。连日来问期、过定、裁衣、置办头面等杂事,青渐只觉疲累不堪,亦顾不上烦恼。这日却听许家来报,说是青离有喜,不禁又是欢欣又是感伤,隧同母亲并三姨娘和青好同去探视。
青离见了众人自是欢喜,独看青渐的眼神略略不同。
叙了一会,青离道:“知道姐姐将嫁,备了一份薄礼,万望不弃。”语气极为生疏。
青渐知她心事,也不怪,接了过来,是一盒金饰,自戒指、镯环、项圈,及耳坠、凤钗、边簪一应俱全。心下感慨,只无言答谢,隧上前抱了抱青离。
青离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替我爱他。”
青渐含泪。
程香芸见她姊妹这样,叹:“果然一起长大的,感情自是与别个不同,早知道不若共侍一夫,姊妹相伴一处的好。”
刘兰芝怕触动青离心事,打断她:“各人是各人的福,青离现在都要做娘了,还说这些昏话,你倒是快替青好寻个着落,也好早日抱孙。”
程香芸酸笑:“我们青好须得慢慢挑,一般寻常的可不成,必得尊贵体面的。”
刘兰芝听出话中有刺,却无可挑剔,只道:“桂花糕都堵不住你的嘴。”便塞了一块到她口中。回头又想到些什么,笑说:“那可指望着青好飞黄腾达,沾带着我们一家子皇亲国戚了!”
青离扑哧笑出声来,青渐无奈的摇头,青好却似那些话与她不相干的样子,无聊的打了个呵欠:“姐姐们也不嫌屋里闷,咱们到园子里透透气才是。”
三姐妹便携手出来,单留那两个妇人在房内斗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