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宫中忽传旨让青渐入宫,且是太后的口谕。陆府上下无不惶恐,唯青渐心中有数。及至宫中见到太后,倒是慈眉善目,身后立着的华衣女子眉眼间充满敌意,形容又似是受了莫大委屈,该是贺兰燕无疑了。
青渐行了跪礼,而太后并未让她起身,缓缓开口道:“哀家本以为是哪里来的狐媚子,原来是讹传。这么个秀外慧中的丫头,难怪骆儿如此用心。”一边端过贺兰燕递上的茶,轻抿了抿,“不过,有道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既然都到这个份上了,哀家也不希望再看到什么不体面的事情来。你是个明白孩子,倒和哀家有几分缘。晋王妃前儿刚诞了麟儿,哀家想着要送一份百日的贺礼,不如你替哀家走一趟白马寺。”话说着,身侧的嬷嬷托出个红木雕花嵌象牙珠子的描金漆盘来。
太后拿拿起盘中的金锁道:“将这寄名锁好好开光加持,九九八十一日方显诚意。届时,哀家自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青渐心道:这分明就是禁足,看来太后真没小觑了她,只是她又有何能耐翻天?面上不露声色,规规矩矩的磕头谢恩,领命去了。
陆府上下为着这从天而降的恩典喜不自胜,青渐暗自好笑又好气,心道:幸而今日是这般,若是惹恼了太后,一罪加身,只怕人人都要自危起来。
次日更是阖府人等列队送别,只比青离出嫁还隆重。
白马寺本就靠近京都,及至午时也就到了。早有御命吩咐下去,住持已候在山门外多时。伴着经唱香缭,青渐一步步踏入古寺,心也跟着沉静下来。一番繁文缛节后,青渐被安排住进后厢房,因是女客,故有单独的院落,比起家中小苑,只是略窄并素净了些,其余也相差无几。一连数日,除了晌午的例行诵经外,半日都是闲而无事的。念了几日书,写了几回字,便也越发无聊了。这日,青渐信步散去,不知不觉走到一处苍苔遍布、春芽新发的曲廊。见那景色甚好,一时诗兴大发,随口念出一句:“因惜绿苔步履轻。”
“故挽罗裙足下盈。”随即有人和道。
青渐看去竟是个俊俏的小和尚。若是别个公子少年倒也罢,顶多是风流公子语轻狂。偏是个和尚!但若说这才思又是难得的,亦是合了当下的意境,不由侧目叱道:“何来颠僧,胡言乱语。”
“此间沙弥,俯首恭听。”那僧人对答工整,丝毫未犹豫。
青渐面上微红:“你作何拦我去路?”
“施主又怎知不是拦了小僧的去路?”那僧狡黠一笑。原来二人在回廊相遇,那过道本是仅供单人行走的,正是不辨谁是谁非。
青渐佯作让步:“那小师傅请先。”说着欠身让过。
那僧大摇大摆走去,青渐在身后忽发问:“敢问小师傅法号?”
“清灵子是也。”
很好,清灵子,我记住你了。青渐淡笑。
晚间,青渐待只剩住持一人时悄向他打听:“贵寺可有位法号‘清灵子’的小师傅?”
住持惶恐:“确有,可是冲撞着施主了?贫僧劝施主莫要与他计较,此人来头不小,吾等皆不敢得罪,能避则避,是为上策。”
“哦?”青渐瞳子微微一缩,有些意思。
回廊。再次相遇。这回可是青渐故意等来的。这一次,清灵子敛去了那日的放诞,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青渐暗笑:你倒会装。故意忽左忽右拦他的去路。
“施主何故拦路?”
“小师傅又怎知不是拦了小女子的去路?”
“喂,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记仇啊?佛家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前日的事你还记着,累不累啊?”清灵子憋不住冒出一堆话来,“要不是你去住持那告了我一状,我用得着这么,啊~这么累人吗?”
青渐假意不知,暗笑道:“那住持不是怕你么?他还敢训你?”
“那倒不是,他不过是说‘要有出家人的样子,免得人言可畏’。”
青渐听他模仿住持的说话声,忍俊不禁:“那你与我说话岂不是更要被人说了去。”
“我才不怕呢,他们都怕我,你可会怕?”
“我又不知道你是谁。你且告诉我,我听听看。”
“我怕说了你便与我生分了。”
“你爱说不说。”青渐作势要走。
清灵子拦道:“好姐姐,你可信我?”
“你说,我便信。”
清灵子隧以手比了个“七”字。
青渐大骇,惊道:“难道传闻是真的?你,你就是——”
“嘘——”清灵子示意她小声,“你可说了不与我生分的,不许赖。”
青渐郑重的点点头,看他的目光更加复杂。早听说皇帝子嗣不多,一连六个女儿,第七个才是儿子,仅六岁便送去出家。说是命里灾星多,好让佛祖保佑着。原以为送进庙里的顶多就是个替身,不想今日见到了本尊!也难怪他的法号与众不同,那些僧人哪敢和他平起平坐。
二人虽身份有别,却有同病相怜之感,加上彼此诗赋才情相当,此后便常在一处或联诗、或对句、或品茶、或参禅,乐在其中。清灵子因比她小两岁,便以姐呼之,青渐无奈,也随他喊去。不觉期满,回程将至,清灵子布了一席素斋与她饯行。
“此去不知何年逢,多少离情尽杯中。”清灵子以茶代酒敬她。
“但愿萱草可解忧,一樽饮罢再无愁!”
“皇祖母说了,天下大定之时便是我恢复王储身份之日,到时,小王可要常去叨扰姐姐。”
“欢迎之至。”
两人对视而笑。
且说青渐回宫复命,太后赞许赏赐不少,只待场面话过去后,单留了她一人道:“见着了?”
青渐知她说的是七皇子,隐瞒不过,低低点头。
“这皇宫里比不得寺院,清苦是自然的,然,无命,亦无福可享。”太后俯首看着青渐,半晌道,“你见着他,可好?”
“托太后的福,自然是好的。”
“我这个老太婆也不是天生狠心的,只是,江山社稷总得有人挑这重担。骆儿是帝王之才,也是我最心疼的孙儿,若非你们……唉,他自个选的路,怨不得别人。哀家也不想责怪你,一切都有定数。但他如今走上了风尖浪口,再不能回头,一个不留神,后果,你是知道的。”顿了顿又道,“你这孩子,亦不是无心的,凡事太过明白了也是大忌,哀家不过给你提个醒。时候不早了,哀家也乏了,你跪安吧。”说着合起眼,就在那贵妃榻上眯着养神。
青渐不敢逗留,叩了头,蹑手蹑脚的出来了。回到府中,因着皇恩赐宴,又闹腾了一晚,加上倒春寒,不觉便病下了。连日阴雨缠绵,加上抱恙,整个人情思恍惚,恹恹的卧床不起。
青渐去白马寺那会,刘兰芝也没闲着,去了趟罗府,只隐晦的提了一提,未料罗夫人是极赞成二人婚事的,两下里将婚娶一应巨细都谈了八成。青渐听了消息,急恼气痛,更是病上添病。刘兰芝以为女儿是思念成疾,忙忙的又教人拟了书信,指望着军中有消息回来,好安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