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青渐便不曾见过宁王,这样算来已有半年多。猛然传出宁王要大婚的消息,一半是震惊,一半是感伤。虽是意料之中,却似情理之外。奈何女儿家在闺阁中,亦不好打听太多。这日偶然听得父母在房中议论宁王之事,不由偷听了几句。
“贺兰燕?怎么会是文丞相的外孙女?”
“怎么不会?那才是门当户对的。我看宁王之前也就是糊弄我们家青渐,这王侯是婚事怕早就内定下的,只有我们实心眼才看不透。”陆肃然气咻咻道。
“难怪了,听说太后是极疼宁王的,这桩婚事也是太后玉成的。有了这一张王牌,其他几位王爷怕是再比不上了。”
“正是,太后的深意只怕是……”陆肃然的声音渐次小下去,再也听不真了。
青渐听到此处,心下已然明了,忙不迭跑回房中,又是磨墨又是铺纸。才提笔,便放下,叹了一回。这个时候他还会见她么?思索片刻,她取出一方白帕,咬破了食指,滴了几滴血在上面,走出门去。
陆府因着家训节俭,仆从甚少,上下不过十来人打点。一个杂役往往管着车马还要兼扫洒院落,故而青渐自去了马棚牵了马来,只想着快快去见他一面。
宁王府可不是等闲人进得的地方,青渐好一番言语又塞了一锭银,那门卫才答应将帕子递进去。
一定,一定要来!青渐站在留园门外,真个明白什么叫望眼欲穿。来回踱了有七、八十遍,远远方传来清脆的马蹄声。马止人立,高高于上,眉清目朗,神色俊冷。她暗自庆幸:他终于来了,不枉她为他筹谋一场。
“宁王殿下。”
“何事?”宁王的目光越过她,冷冷道。
“请三思啊。”青渐急道,“贺兰燕并非殿下的良配!”
“三思?本王可是四思、五思,千思、万思了!她若不是,难道——你是?”刘骆眼中沁出血丝,咄咄逼人道。
青渐越发心焦,直呼其名:“刘骆,你不要命了吗?娶了贺兰燕就等于是和你那些兄弟叔父们宣战,凭你现在的实力又怎么与他们抗衡?莫说是晋王身后的廉将军,光是康王、豫王联手,你便难以招架!”
刘骆在她一连串的话语未完之前已然飞身下马,立于她面前,拧眉,捏住她的下巴:“你是在关心我么?”当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的瞬间,他便无法再恨她,因着她的在乎。当接到那块带血的帕子时,他满心的恐惧,而此刻见到她完好无恙又说出这些关切之辞,顿化作欣喜和安慰。
青渐不敢稍动,垂下眼帘:“关心则乱,青渐不敢。”
“叫我阿骆。”他强硬地命令道。
“阿骆。”青渐抬首轻唤,心道:恐怕这也是今生最后一次如此唤他,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她想记住,却又怕自己会陷进去。
挣脱了他的禁锢,她侧过身去淡然道:“厉害关系已经说给殿下明白了,何去何从,您自己决定。”
刘骆只觉心头空落落的,上前自身后环住她:“你这女人好残忍,好残忍。”
青渐只道是最后一次了,便由他抱着。刘骆沙哑着嗓音喃道:“阿渐,我们真的,回不去了。”
“可是你不必去走那座独木桥。”
“迟了。她已经有了身孕。”刘骆是声音低到不能再低,仍是像一根钢刺般狠狠扎在了青渐的心上。刘骆心想:如果再早两个月,青渐对他说这些,他一定会听,可惜,只是如果。那一夜,他没有醉,可他还是装醉了,只有这样,他才能把贺兰燕当成是她。
“阿骆,如果人都不会长大该多好?”青渐悠悠道,“从前,我只以为‘采采芣苡’是那般美好——是我糊涂,就算不是贺兰燕,也会是别人。”
一切是必然,或许在她知道刘骆的身份时,她便清醒的提醒自己不能对他有分毫念想,甚至是她从骨子就不愿意和皇亲国戚扯上半点关系。
刘骆忽然咬住她的耳垂,恨恨道:“你可以不选我,但绝对不可以不幸福!”
总想,总想在她身上、心里留下点印迹,好让她一辈子不忘,他总算做到了。
许久,他松开她:“别再考验我的意志力,不会再有下次。还有,和罗聿的婚事尽早办了。”唯有这样他才可彻底死心、安心。
“罗聿?”青渐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骆皱眉不快:“你到军中送行,弄得人人皆知,何况你们已经……”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
“不是他。”青渐知道迟早瞒不住他,索性承认。
刘骆目瞪口呆。一直一直以为是罗聿,那个和他惺惺相惜的好兄弟,他才肯放手。
“是谁?!”握紧的拳头几可听到骨骼咯咯作响。
“是罗聿帐下的一名士兵。”青渐见他眼冒火光,低头轻声道,“宁王殿下,以后,就各安天命吧。”
刘骆深深地看她一眼,眼中是凄楚交杂着痴怨:“只愿后会无期。”
青渐目送那背影绝尘而去,手抚着胸口,那里居然还会为他而痛。
且说大军出发也有月余,这日竟有书信寄回。青渐见那信封上是罗聿亲笔并加了朱红的漆封,心中颇是感动。拆开看时,并无片字,乃是一幅画。画上明月清风,一只白头翁栖在松枝上,笔法娴熟,意境悠远。青渐啧啧称奇,暗叹杨柳居然还有这一手。再细看时,不显眼处落了一枚花生大小的印章,铭文刻着“乐”字。青渐便疑惑起来,这画是何人所作?若非杨柳,更不会是罗聿,可那纸张又是军中特有的,年久不腐不黄。作画之人非但技艺高超,更是文思敏捷,才能将如许心事展现得淋漓尽致。青渐有感,抚画低吟:“明月如心清风送,松柏如志四季青,夜夜相思盼聚首,何时可践白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