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了,她想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哥哥……不,那或许并不是她的哥哥——她想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人如此地贪恋着黑暗的甜美和温暖,因为灵力消耗过度而无法行走于日光之下或者只是个借口,只有黑暗……只有无尽的黑暗,只有这连阳光都望而却步的黑暗,才能让人觉得彻底的、真正的安心。如同尚在母亲腹中的胎儿那样,什么都可以不用去想,什么都可以不用再害怕了。
——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就连黑暗都无法让她安静下来?
混乱的记忆如同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片片落在她的心上,带着刺骨的寒意,缓慢而迟钝地锥刺着她脆弱的意志和心绪,就连天和地,都是一片模糊不清的混沌。
“……民女苏玉姬,奉命为公子献舞一曲。”
起初,她觉得自己的确应该是在跳舞的。身上不是那早就习以为常的水绿色衣衫,而是炽烈如同地狱之火、妖冶如同心头之血的红色舞裙,轻盈得、只要她的舞步每出现一个轻轻的转身和回旋,那裙摆就会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一次。
屋檐下的红色风铃叮叮当当,风铃下,有她深爱着的人。她满足地笑了起来,可是眼前的一切立刻就被她唇角的笑纹撕裂开来。
……她看到了什么?
那风铃下静静注视着她的人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通体黑衣的男人,有黑色的花纹,藤蔓一般自他的领口探出,蜿蜒爬上了他线条冷峻的左颊。他长得明明那样好看,还有一对妖精一般的紫色眼睛,可那眼睛里,却盛满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明明是很沉静的目光,却又让她隐约觉得,在那片紫色的浓雾之下,必定沉睡着某种异样的情感。
她想看透他,反而觉得自己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深沉如海,仿佛只一眼,就足够看过了沧海和桑田……她依稀记得,那种异样的情感,好像是名叫“爱”。
他说,她是被命运选中的人。
然后,她便从林家庄七小姐锦衣玉食的生活之中,跌进了一片冷雨里。
有一个曾是她深爱的父亲的人,衣着墨蓝如同无月的深夜,却对着她伸出了比任何人都要温暖的手,轻轻地对她说,做我的女儿吧。
多可笑……她本来就是他的女儿吧?可是她又那么恨他,她甚至亲手杀了他,之后再去回想时,却连一个憎恨他的理由都没有了。
再然后,她从一片冷雨之中,跌进了一个噩梦里。
梦里那个曾经站在风铃下的、她所深爱的人终于回来了,可这一次红的却不是风铃,而是他身上大红色的喜服。他娶了别的女人,在神的面前发过了誓,从此要和别人共度一生。她双足已废,只好伏在冰冷的雪地里,远远地看他、恨他、依然爱他。
她究竟是谁?……林雪洢么?苏玉姬么?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把窗户打开!把窗户打开!统统都给我打开!”她觉得自己已经被逼疯了,一直以来深深依赖着的黑暗此刻竟成了致命的锁链,死死勒着她的脖颈,令她无法呼吸。
“阁、阁主大人……这玄玑阁根本就没有窗子啊,先代阁主大人他下过令,除了殿门,其他地方都封死了——啊!阁主大人!阁主大人饶命!……”耳边传来白衣女侍战战兢兢的回话声,她被自己的记忆和眼前的黑暗逼得狂躁不安,赤红着双眼,径直抬手扣住了那名回话的白衣女侍纤白细嫩的脖颈。
静静地阖上双目,她能感受到指间握住的那无比鲜活的生命,一下下的脉搏、还有血液的流动声……她好像都能听到了。
“咯、咯咯……”喉间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声,她的五指蓦地收紧,在听到那咽喉碎裂的声音的刹那,所有的愤怒和狂躁都变成了嗜血的兴奋。有浓稠的鲜血自那死去的白衣女侍口中源源不断地溢出,覆盖了她白玉一般冰凉的手背。
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其他白衣女侍都悚然一惊,连手中持着的用来照明的那点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着轻轻颤动起来,却又不敢做出太大动作,生怕引起眼前这魔鬼一般的女人的注意,然后就此一命呜呼。
半晌,手中早已断绝了呼吸的躯体渐渐退去了温热和柔软,转而开始变得冰冷僵硬起来。雪洢觉得无趣,一挥手将那尸首扔开,一字一顿道:“我说,给我把窗户打开。”黑暗中那颜色绝美的双眸,是精魅一般冷冷的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