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在柔软的沙地上,有人用手指粗略而简单地描画了几笔——线条干脆圆润的一个椭圆,又十分随意地加上了三条线,分别作为双目和唇线。一眼看上去,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在这些简明的线条之外,又额外添加了十分多余的一笔——人面之上,出现了裂痕一般的直线,从那人面的额角一直延伸到了颊边,令那个本来就勉强还算得上是有点表情的僵硬笑脸像是被硬生生撕扯成了两半一样,显得更加怪异而扭曲。
留意到人面上那道突兀的笔画,若痕的心没由来地一阵惊跳,下意识抬眼看向身边的叶儿——少女的脸此刻因为过分的疼痛而微微有些蹙缩着,血混合着不断涌出的泪水,被她的小手胡乱抹成了狼藉的一片,令人有种既可笑又可怖的、视觉和心理上双重的奇异矛盾感。
似乎画下那道疤痕时有些微的犹豫,指尖落下的地方,明显要比画下那一圆三线时更加用力和缓慢,也正因为这样,使得那痕迹的线条更加粗重深刻。
“……”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叶儿由于疼痛而咬紧的牙关忽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松懈,已经褪尽了血色的唇瓣渐渐抿紧。满是血污的指尖朝着那怪笑着的破碎人面探出,臂上却仿佛是垂挂了千斤重担一般,使得她的动作沉重而带着轻微的战栗。
想起来了啊,终于又想起来了……那晚的一切。
“……告诉我,那个水绿色衣服的女人去了哪里?”
已经是子夜时分的竹林在这一晚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沉寂下去,橘红色的火焰在吞噬了自己的家和家中的双亲之后,像是因为沾染了生魂和血腥,那橘红在一点点地变深、再变深,然后,竟连那焰尾都好像变作了血一样鲜红的颜色。
饕餮一般不知餍足的火依然在拼命地向着夜空蔓延着,在她的眼里,好像连月和星辰的光华都被撕扯得黯淡了许多。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披着这一身和夜空一样的墨蓝,宛如从地狱中走来——然而她又忽然惊觉,如今再去回想时,竟觉得他并不是修罗。
不是,真的不是。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感觉呢?
“不知道。我……我不知道。”——求你……求求你,别杀我!
她惊恐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真实的答案,又似乎是因为下意识地在心里拒绝着认真去回答他,在脱口而出的瞬间,绝望是和那烈火一样的无情,刹那间咆哮着席卷而来,将她兜头淹没,恐惧的感觉带着压迫的味道,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尽管如此,依然还是觉得他……觉得他,不是修罗。
他手中的剑泛起清泠泠的光,是这天地间唯一冰冷的颜色。他的手腕在轻轻地转动着,似乎是在无数种可能性之中挑选着将她抹杀掉的最好的角度,而后慢慢地俯下身来,单膝着地跪在她的面前,靠近时,也一并举起了手中的剑。
她在哭,一直在哭。哭着看到父母被杀害,哭着看到大火燃起,哭着跪倒在地上求他,求他放过她、不要杀她。也只有想到自己当时的表情,她才会重新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柔若无能的小孩子而已,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保护不了。除了泪水,她没有其他任何可以祭献给这一切的东西——可是,他还是来了,还是来取她性命了。
然而一直到近处她才发现,他的眼里居然有着比她还要复杂千万倍的情绪,痛苦、悲伤、怜悯、无奈……甚至恐惧,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成了最厚重的犹豫——是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觉得他不是修罗吧……一个杀人者,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