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四方边角架上的蜡烛烧得正旺，它们挨得很近，豆大的橘红火焰一簇连着一簇，像是夏日夜空中飘起的长明灯上，一盏接着一盏，挤挤攘攘，好不热闹。
顾悦试探道：“明师叔是想知道我和冥渊之间发生了什么？”
出乎她意料的是，明杳云摇了摇头：“这段我已经从巡逻队那些小孩口中听过了。”
他漆黑的瞳孔一转不转地凝视着她，微微歪头，像极了某种站在枝头居高临下观察人类的鸟类。
满堂温暖的光线照进明杳云那双黑若点漆的眸子里，却反射不出半点属于人间的明亮色彩，他的眼睛像是一方看不见底的深渊，吞没所有。
和他对视的刹那，会让人产生一种连灵魂都被吸走的错觉。
顾悦心头微微一凛，不动声色地垂下眼，询问道：“不知明师叔想听什么？”
明杳云摩挲着下巴：“我想听的是，你当天在灵石市场的所有经过。”
说罢，他又状似贴心地补充道：“这样吧，你可能也记不太清了，我问你答。”
“好的，师叔。”顾悦虽觉得有些怪异，但没有拒绝。
她想，只是问话又能出什么问题呢？
“你当天去灵石市场干什么？”
“我当时要去碧水镇吃饭，吃饭地点正好在灵石市场背后，为了节约时间，我就直接选择从灵石市场穿过去。”
“你进入灵石市场干了什么？”
“我想着来都来了，就逛一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明杳云点点头，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顾悦也是一一回应。
就在顾悦以为问话即将结束时，执法堂堂主忽然冷不丁道。
“你认识冥渊对吗？”
这个问题过于跳脱，以至于顾悦有一瞬间的愣神，还没等她想好如何否认，她的嘴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思想一般，竟然主动道：“是。”
顾悦的眼睛猛得睁大，下意识想要捂住自己的嘴，但没想到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不被允许。
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到明杳云送给她的羽毛，以及那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羽毛有问题？
想到这里，顾悦原本略带惊慌心情忽然平静下来，她看着对面的明杳云。
“明堂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杳云没有否认自己的算计，他警告地扫了一眼着急想要说些什么苏方，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顾悦。
“我怀疑你说谎。”
“你自述并不认识冥渊，是他莫名其妙地袭击了你。”
“我看过当日的留影石，也问过巡逻小队的人，的确没有太大出入。”
“我一开始是相信的，修真界中本就遍地怪人，飞来横祸也不在少数。”
“哪怕你事后并未追责，我也勉强理解成你心胸宽广。”
“但沈邈的话，让我改变了主意。”
“沈邈在讲述当日发生之事时，无意中提到以冥渊对我宗弟子痛下杀手，挑衅我宗威严，还无故伤害凡人的罪责，本可当街斩杀。”
“他也确实准备当街斩杀冥渊，但你喊停了他。”
明杳云探究地看向顾悦：“确切的说，你是在看到冥渊的脸后，才喊停的。”
“如此一来，在结合上面两点重新回看，不难看出你应该是认识冥渊的。”
“还和他有过纠纷，甚至是他占理，是不是？”
明杳云慢悠悠说出自己地推测，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你也不用骗我，你带着我的护心羽，是不可能在我面前说谎的。”
顾悦听着他的分析，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到听到后面他说冥渊占理时，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还以为明杳云是个王者，好吧，还是高看他了。
“不是。”顾悦诚恳地摇摇头，她的确没说谎，她的纠纷对象是另有其人，而非冥渊本人。
“不是？”明杳云思索片刻，换了个问法，“你过去是不是和他见过面？”
“不是。”
“你认识他却没见过他？”明杳云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
“我劝你赶紧交代，不要耍花样！”
意外的是这次顾悦没有被强迫开口。
顾悦算是看出来了，明杳云这个羽毛只能控制人在是非的之间做选择，多了就不顶用了。
这什么真人版海龟汤！
“明堂主，我真的冤枉啊。”顾悦清了清嗓子，开始喊冤。
“那你怎么解释，你认识冥渊这件事？”明杳云盯着她，凌厉的目光仿佛要在她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顾悦，你不要想着撒谎。”
“我调查过你，自从你被封芜带回凌云宗，三年时间，你几乎从未离开过凌云宗半步。”
“所以，别想着用什么外出历练时遇见过这种谎话来骗我。”
“也别说什么他不小心受伤，闯进凌云宗后被你救了这种话本子桥段。”
“区区一个筑基期的妖修，还能瞒过你师尊的感知不成？”
顾悦背后沁出一层冷汗，明杳云虽然在推理上没啥天赋，但在找证据上还是有一手的，句句都精准地打在她的软肋上。
这确实增加她狡辩的难度。
明杳云见少女沉默不语，自觉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心底却没有太过高兴，反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和沉重。
这是封芜拿命换回来的弟子啊，难道真的会对自己的同门下手吗？
苏方咬咬牙：“明师叔，师妹她年纪小，或许只是太害怕了，您……”
明杳云厉喝一声：“闭嘴！现在还轮不到你插嘴！”
他正欲继续逼问，忽然见到少女抬起头，那双她师尊一模一样的眸子里，泛起一层晶莹的水光，她的面色飞起一抹含羞带怯的酡红，像个被戳中心事还要强撑的少女。
“明堂主若是非要问。”
“那我，那我便告诉您。”
“我确实认识冥渊，但，但我，我没有真的见过他。”
“因为，因为我是在梦里认识的他！”
说完她低下头，将脸埋进手掌，瘦削的肩头一阵抖动，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顾悦没说假话，被系统逼着背书那些天，她连做梦都是男主女主男二还有大反派交缠的那点破事儿。
说是在梦里认识了冥渊也不算假话。
明杳云愣住，他下意识开口：“你说的是真的？”
顾悦脖颈上莹白的羽毛亮起，少女合拢的手掌下，传来一声细若蚊蝇地应答：“……是。”
明杳云这下是真傻了，这算什么？神机入梦？
“你梦到他什么了？”
顾悦抬起头，瞪了他一眼，脸上绯红更甚：“就是，就是那种事啊！”
“那种事啊？”
“哎呀，不方便说！”
他一直追问，顾悦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搪塞，就在她准备将自己在梦里梦到的话本上有冥渊的名字说出来时。
苏方看不下去了。
他看顾悦的反应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猜想想明杳云是只鸟，可能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于是暗地里给明杳云传音，明杳云眼睛越睁越大，某一刻，他像是被口水呛住，疯狂地咳嗽。
“行，行，行。”
他连连摆手，连看都不敢看顾悦。
“我懂了，我懂了，你别说了。”
这下换顾悦愣住了。
我说啥了，你就懂了。
一旁的苏方微微一笑：没事的，小师妹，我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