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糊弄我。”
荒诞派喜剧落下帷幕。付荣窝在沙发里,他缓慢地眨着眼睛,流露厌世的疲态。想必是方才积聚的能量未能爆发,以至于反噬在他自己身上了。钟月仍是衣衫不整地坐在付荣腿上。她没有得到他的命令,不敢乱动,也不敢下去。他们的表情差不多,可能是大哭一场之后过度消耗彼此的精神。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神色怅然地低头看着手里的湿纸巾,鼻音极重地说道。
“我没有糊弄您。我只会实话实说。”
“为什么?”
钟月驼着腰背,微微抬头,瞄着付荣反问道。
“什么为什么?”
“你应该像她一样逃跑。”
钟月识趣地重新低下头。
“噢……逃跑没用。我总觉得不论走多远,我们还是会相遇。”
付荣忍俊不禁。
“你有妄想症,疯女人。”
钟月表示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的骨气呢?”
“我没有那玩意儿。”
“为什么不反抗我?”
“因为我爱您,敬您。”
“不,你不爱我,你是怕我。”
“您一点都不可怕。”
“你刚才应该见识我的真面目了。我以后会变本加厉地伤害你。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
“我不怕。”
“为什么?”
“因为您刚刚掐我的时候,我好像觉得挺爽的。”
见此情形,付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掐住钟月的脸颊,嚣张至极地拷问起来。
“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其他男人?”
“没有。”
“我只想您。”
“我就稀罕您的。”
“哄我呢。”
“我可老实了,是一心一意地想着您。”
“说得真好听。”
“是真话哩。”
钟月把付荣的脚从脸上拿下,然后细细地亲吻他的脚背。骚浪下贱的女人,付荣见了不少。他还没有见过一个女人是披着纯爱的皮,做着婊子的事。原来钟月不是死尸。她只是反应太慢,或是他发现的太迟。她从表面上看似平平无奇,内里却是放浪形骸。
她不会逃避。
她不会哭泣。
她不会抱怨。
她知道他渴望什么。所以,她大方地给予什么。也许,他可以偶尔、只是偶尔把指挥权交给她。他必须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种反差的体验。
钟月沿着付荣的脚,蜻蜓点水般的落吻。她走在属于自己的朝圣之路。她所信仰的主就在不远处立着。
付荣口中的便宜货,也会被人视作珍宝。钟月被人追求过。她喜欢过别人,别人也喜欢过她。离异带娃的仓库经理,开餐厅的小富二代,水果店的老板,电子厂的保安……其中最有排面的,当属那个性格温和的外科医生。她至今都记得他姓陈,叫陈晓东。
他们的身份都很普通。对比起霸总那惊天动地的爱,平凡人的爱似乎不值一提。可这就是大多数人的人生。平凡之人有平凡之爱。她的初吻是献给了一个普通上班族。很不幸的是,她忘记那个男人的名字了。她只记得他那双包含歉意和羞愧的眼神。
有了拥抱,有了亲吻,却仍然不能跨进正式关系当中。追求者之一曾当面指责她的思想不够放开。简单地说,就是她像块木头。他们需要她给予回应。然而,她认为主要问题并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哎哟,她才不会内耗呢!
她认为,自己对他们没有产生相应的渴望,并不是一种错误。要怪,就怪她那个会自动解离的脑子。她想,它这么做,肯定有它的道理。
时隔多日的结合。
她暗骂自己下贱。
她是真的想念付荣。这话听上去很虚伪吧?村民们早就不相信放羊的坏小孩了。但是,她还是想要好好阐述一下。她对他的想念不是一种简单的意识。也许是从前世延续至今的。又也许是她习惯了每晚回家,会抬头望一眼五楼的阳台。有个神色焦躁的男人叼着香烟,正无聊地拨弄水培绿箩的叶子。只是,她不知自己是想念当下这个沾花惹草的男人,还是想念从前那个因爱痴狂的男人。
有区别吗?
他们是同一个人。不管是好是坏,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在想什么?”
付荣的声音富有醇酒的悠长韵味。钟月不知这种形容是否恰当。但是,她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就如同喝醉似的感到飘飘然。
“在想您。”
“我就在你的身边。”
付荣看见钟月的眼神中有点愕然,好似倘若不是他的提醒,她根本不会发现他的存在。他知道她肯定认为自己不是说这种话的男人。说说又有何妨。他不觉得有问题。他搂紧她的腰,前胸贴住她的后背。溶在一起的汗水让两人犹如感到浸浴的舒畅。钟月马上明白付荣要做什么了。
“等等,您的伤口,唔……”
“还疼不疼?”
钟月把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答道。
“停药就不疼了。”
付荣以奖赏性地轻嘬钟月的嘴唇。这个小小的举动,让本就心怀复杂情感的钟月感到担忧。
说过啦。付荣是老练的情场高手。
他容貌俊逸,光是那把嗓音就已足够魅人。所以,每当他喝多了,心情大好地配合情人逢场作戏,出演一个改邪归正的浪子,好似不可一世的他,已然可悲地臣服在她们的石榴裙之下。过不了多久,她们会因为可笑的幻想而迅速迷恋他,接着又迅速憎恨他。而自认为是无辜受害者的付荣,则是愈发地蔑视女人这种生物。
钟月是梨形身材。腰臀腿的地方长着比其他部位更多能够包裹肌肉的脂肪。她的手臂也有丰富的肌肉和脂肪。他见过她扛着三十斤的大米,在楼下与人谈笑风生。
可惜,他只吃了两个。为了身材,他必须控制每日的卡路里。
她是个有着粗壮骨骼和健康体魄的女人,就像是体型巨大却性格温和大象。
她是动物,吃草。
他是人类,吃肉。
在野生动物保护人员的细致观察里,这头雌象总是抬起象鼻,笑脸迎人。她有着无限质量的精力,整日停不下来地四处活动。一会儿坐在沙发上,一会儿走到厨房,一会儿又跑到客厅。整间小房子被她的巨足振得左晃右晃。谁都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只有当他出言斥责,她才会一笑了之地坐回原位。过了一阵,他似乎明白她是想要吸引自己的注意力,所以故意弄出点让他无法容忍的动静出来。
幼稚,太幼稚了。
他对这种无聊的行为并不反感。因为他发现她是能够安静下来的。她坐在那儿,戴着耳机,继续观看《我的团长我的团》。谁会舍得伤害这么一头可爱的大象呢?只会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残暴且自大的人类。
付荣像个爱美的小姑娘。他站在盥洗台的镜子前,惯例进行每日睡前的护肤措施。钟月靠在门边,脚边放着一桶污水和一把拖把。这已是女屋主第二遍清理客厅的卫生了。因为浴室和厕所是一体的。里面空间狭小,钟月需要换水,只能等人收拾完。她耐心地笑看男人似一位用心的蛋糕师,手握奶油刀对自己这块奶油进行涂涂抹抹。接着,她又见他用挤了两泵香水来作点缀。
这一个流程可不短。但是,她一点都不着急。她甚至希望他可以捯饬得慢一些。毕竟酷哥搔首弄姿起来,也是一种别样的赏心悦目。只有手肘长的置物架本是钟月的地盘。可是付荣像是西班牙航海船船长,一旦发现未知领域的岛屿,便将上面的原住民统统杀死。长矛和弓箭根本不足以抵挡枪炮和弹药半小时的攻击。最终,他以国王的名义,轻松地在这片土地插上旗帜。
只属于女人的一支二十五块钱洗面奶,就这么被淹没在各式男士护肤用品的瓶瓶罐罐中。精致的花蝴蝶终于在三十分钟后结束了洗漱与护理。当他侧身走出,一团无形的氤氲停留在空气中。人类不可捕捉的,聪明的小狗可以。钟月像只巴吉度猎犬,机敏地翕动两侧鼻翼。一股略微辛辣的薄荷味刺激着她的嗅觉神经元。
不是她记性不好,而是付荣会跟随当天的心情,一天换一种不同的香水。他在别墅的衣帽间有三层抽屉,是专门存放近百支男女款香水。不过,众多香妃侍寝的次数不超过三次,便被喜新厌旧的皇帝打入冷宫。记得她曾担任他的别墅管家,每月都不知清理了多少昂贵的垃圾。
三次清洗,一次洗漱,钟月的血量所剩无几。可是,这还没完。明天出摊的食材尚未备齐。
哎,没办法。
钱难挣,屎难吃。
她捧着小药箱,走进卧室,对着床上那翘脚大爷,垂头丧气地说道。
“祖宗,来,我给您消毒一下伤口。”
付荣没有当即起身。他必须犹豫三至五秒,才能体现出叛逆的样子。揭开纱布,缝了三针的伤口居然没有发炎。钟月暗自佩服男主角的身体素质。医用棉棒沾着酒精,由内而外画圈式地涂抹。女护士的动作非常轻柔。好似特别学习过相关的治疗培训。他怀疑自己不是第一个享受这种待遇的男人。
“你特意学过吗?”
钟月语气颇为随意地答道。
“算吧,我之前认识过一个医生,刚好学了一点。”
由头至尾翻遍她的社交资料,他都没有搜索到关于医生的信息。
女医生?
男医生?
他们是什么关系?
“你的客人?”
钟月的右手一顿,眼眸一抬,看见付荣那戏谑的神态。
“是普通朋友。”
“朋友也可以上床。”
是是是,也就你这种烂人爱乱搞,钟月暗忖道。
空气中的味道似乎稀薄了一些。钟月吸了吸鼻子。闻到的是与之前较为不同的木质香。她忽然想起香水是有前后调之分的。她必须离开了。否则,她的心又要蹦来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