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来到月底,付荣在第二十五天回来了。钟月打开家门,看到遗落一路的衣服。她听见熟悉的水声。
她像一个老妈子,弯下脆弱的腰椎,日复一日地为不成熟的儿子收拾烂摊子。她捡起袜子、西裤、领带、衬衫和手表。价值百万的手表被男主人当成垃圾随意丢在墙边。幸好手表没有破损,否则这位贫穷的年轻母亲又要被讹。她把散落的拼图一一凑齐,却不料脚边藏有隐形的暗器。她痛得哎哟一声,立即缩起右脚。她连忙稳住摇晃的身体,一手扶住餐桌,单脚站立,一手搬起右脚,查看伤情。
是一个发卡大小的绿宝石月桂叶胸针。
再看看受害者的脚底板,硬生生踩出一个狭长形的凹痕。他娘的,那个家伙到底乱扔了多少东西?这里处处是金钱的陷阱。难道付荣非要在今晚要求她写一份巨额欠条吗?
谈钱不就是要她老命嘛!
她无奈地揉着脚,不经意看见付荣的秘密。14寸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被一张男女接吻照占满。她把脸凑过去,认真地瞧了瞧。
喔唷,这他妈不是建平吗?
她必须暗自赞扬这厉害的偷拍技术。摄影师通过角度和月光的共同作用下,把少年的初吻拍摄得唯美且朦胧。
不戳,不戳。
针不戳。
下一秒,钟月扶额苦恼起来。
妈的,她在这里高兴个鸡毛。
摄影师是付荣暗自部署的。
他的意图非常明显。
把照片大大地摆出,无非是想让钟月产生负罪感。
负罪感?
那是什么玩意儿?完全没有戏份的炮灰女不会上当。目前为止,付荣绝不承认与钟月有任何关系。男人不止一次嘲笑女人掉价。你说肉体关系不是关系吗?
不不不。
凡是金钱介入,便会被商人认定为是一笔界限清晰的交易。既然是一笔无情无义的冷酷交易,那么钟月完全可以视而不见啦。
不不不,又错啦。
男人这种生物很是古怪。长时间和同一个女人在一起,是会让他们生出占有欲的。不论如何,敬职敬业的妓女总要给一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法。半分钟不到,钟月飞快地草拟出一份罪人陈述。她壮着胆子,跨出五步,抵达拷问室。但是,委屈服软的词句一个未出,便被心底的疑惑逼退回肚子里。
“您怎么了?”
付荣右肩上贴着一块纱布。不等回答,钟月马上明白了。小说描述女主角趁着男主角出国,和男配角里应外合地出逃。可想而知,不甘心的公主被恶龙抓回了老巢。所以恶龙必须吃下促成虐恋情仇的锋利刀子。付荣毫无怯懦地承受陈文清在挣扎时的攻击。
接着……
接着会发生什么?
钟月无法拥有上帝视角的那般笃定。剧情仍旧原原本本地进行着。炮灰女的出现与否,似乎无法像前世那样影响剧情走向。还是说,今世的付荣学聪明了。他不会再爱上同一个让自己伤心的女人。他选择听从上天的安排,安分守己地演绎角色。他是谁?他还是那个钟月认识的付荣吗?
水雾充斥的浴室,钟月打开浴室的通风窗,然后迅速来到卧室。她看见付荣在衣柜前翻来翻去,似在寻找心目中理想的睡裤。
“付老板,这儿。”
付荣扭头看见钟月双手递出一条深灰色宽松长裤。他看了看她那殷勤的笑容,一把夺过裤子,不免讽刺道。
“和一个捡垃圾的小鬼接吻,收费了吗?还是说,你喜欢毛没长齐的?给他半价?”
钟月连忙摆手,解释道。
“草民冤枉啊。付老板看到的是现实,却不是事实。您向来知道我是一个怂包,怎敢作出让您不高兴的事情呢?那天晚上,就是一个不愉快的意外。您说的没错,他就是一小鬼,毛都没长齐,哪有您这么鲜美。再说了,野花哪有家花香呀。那一瞬间,我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您。我知道您就是转世的黑脸包公,绝不会因为片面的证据而冤枉好人。”
付荣穿上裤子,走到客厅。钟月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还想要继续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是,狂躁的男人却突然转身掐住女人的脖子。
这不是说笑的。
他一只手把她举了起来。
钟月很快连脚尖都无法触地。她的面部开始充血,五官拧成一团。付荣冷静地注视她慢慢陷进痛苦里。直至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她的黑瞳里越发清晰,那只如同铁钳般的手才陡然松懈下来。摔在地上的钟月犹如一只渴死的鱼。她跪爬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好像整间房子都颤抖起来。
付荣站在她的身前,低声说道。
“我以为你会找我。”
钟月犯了与前世相同的错误。她勉强吸上一口气,倔强地抬头仰望这个虐待狂。
“我怕您嫌我烦。我在等您回来。”
“说谎。”
钟月来不及解释,摸着脖子,匍到地上,再次剧烈地咳起来。只是这次,她不让付荣离开。她紧紧地拽住付荣的裤脚,像是濒死的人企图抓住世间的最后一点东西。冰冷的地板生出一片芬芳的花海,那是钟月呛出的唾沫和掉落的眼泪。
他瞄见墙壁上的挂钟。
时间早着呢。
他可以按部就班地慢慢玩。
在上一章中,钟月怀疑付荣不是以前的付荣了。那么此刻,她真该睁开眼睛,亲自跳进付荣眼里的暗涌里。
“你说你想我,是真的吗?”
钟月听见付荣那隐含喜悦的声音,虽是闭着眼睛,却依旧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笑容。她缓慢地掀开眼帘,像是从深度昏迷中苏醒过来。付荣等了好一阵子,换来的却是一个清脆的巴掌。在被袭击的一刻,男人露出罕见的愕然。他讳莫如深地看着钟月警惕的样子,似乎明白了兔子急了敢咬人的俗语。
他是不是应该回敬她呢?
一个巴掌,一个拳头,或是一个踢踹。
他还可以把她扒光,丢到中央大街去。
可是,他会自问,就意味着他在犹豫。被女人伤害了,男人难道不该本能地回击吗?
那有什么好犹豫的?
来吧。
和从前一样,手上沾着仇人从鼻腔里喷出的鲜血。
付荣神色阴冷地盯着钟月,而嘴边却漾起一抹笑容。他好似有点兴奋,有点愤怒,还有点困惑。这幅静默窥视的诡异样子,是难以形容的人类表情。可以说是如同伪人带来的那毛骨悚然的违和感。
犹豫就会败北。
这句话放到谁身上都合适。
遽然间,钟月先发制人地抱住付荣,声泪俱下地解释道。
“我想您,我想您!是真的,是真的!我不敢联系您,是怕您烦我。我本来就生的不讨喜,你也总是说我晦气。我心想,您那么有钱又那么帅,肯定不差我一个女人。我哪有脸面去打扰您的美好人生啊!我、我、我啥都没有,留不住您啊!哇啊……付老板,俺想你呀,俺想你呀!”
丑,真他妈的丑。
付荣非常无语地看着钟月咧开嘴巴,仰天长啸,哇哇大哭得似一只丑蛤蟆。没办法,他不能捂住她的嘴巴。他不想沾上一手的鼻涕。不过嫌弃归嫌弃。钟月装疯卖傻的一顿输出是有效果的。付荣终于有了常人该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