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荣发现,钟月对他没有好奇之心。他来了,就是来了。他走了,就是走了。她从不询问他的去向。一次旁敲侧击都没有。她的淡然,让他倍感焦虑。为什么?因为她不像她们,因为爱而变得患得患失。她的镇定如同一副保护心灵的厚重铠甲。他希望击溃她的心防,以此目睹她因为爱而不得而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由此可见,在他的认知里,爱是具有毁灭性的。她不摧毁自我,怎有资格谈何为爱呢?但是,她看似又是那么的无坚不摧。所以,她说的爱,难免不让他产生怀疑。
他们是一对只知晓彼此姓名的。其余的信息,都是通过第三方的调查。一张张白纸黑字正在渐渐失去可信度。他暗自怀疑她曾是自己抛弃的众多情人之一。她整了容,改了名,是为了回来报仇的!这种说法可靠吗?
并不。
这种前后矛盾的推论只会让他的伤口开始疼痛起来。付荣突然抓住钟月的手腕,神色困苦地低声道。
“别走。”
钟月的心脏突然一坠。她早就提醒过自己了。该走人的时候,就该立即起身。她犹疑的步伐,是踏不出一条康庄大道的。她坐回床上,柔声问道。
“怎么了?”
“你之前说,你爱我,是真的吗?”
钟月怔住。她没有想到付荣会把床上戏言当真。她想笑,又想哭。他真是太好骗了。
“是真的。”
“你打算怎么爱我?”
“照顾您,呵护您。”
“不够。”
“我不会骗您。”
“还是不够。”
“那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够。我想要更多,而且不能重复。”
“什么是‘重复’?”
“你爱我的方式不能和她们一样。我只要独一无二的东西,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允许你偶尔询问关于我的事情。”
“比如?”
“比如我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那您的伤口是怎么来的呢?”
“你想知道吗?”
“我一直都想知道,就算您不说实话也行。”
“你为什么想知道?”
鱼儿上钩了。付荣露出惯有的轻浮神态。
“因为我担心您。”
“如果我不解释,你会难过吗?”
“我会。”
得到满意的答案,付荣骄傲地轻哼一声。他松开攥住钟月的手,回忆起那天的事情。
金丝雀啄人,不是初犯了。真正让陈文清发狂的原因,是她得知初恋情人出了意外。而她本能地将此事与作恶多端的男主角联想在一起。女主角的智商被强制下线。
言情小说的常规造作啦。不然,恩怨情仇怎么产生呢?
他们宁愿恶言相向,拳脚交加,也不愿花点时间,解释清楚。那张只会打啵、不会说话的嘴巴,看得读者恨不得冲进书里把它们扇烂。
“是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把我刺伤的。”
一句故弄玄虚的话让钟月觉得好笑。她如付荣所愿地继续咬着钩子不放。
“女人?那是谁?”
付荣睨着钟月,观察她的表情,试探似地反问道。
“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可能是你妈。”
她微微笑着,眼神精明地看向他,好似在说:我知道您的意图。您就是想让我生气,想让我怀疑,还想让我嫉妒。我才不会上当!见过阳光底下的玻璃球吗?她的眼睛就是那样熠熠生辉。是哪个混蛋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什么?
亲口告诉她?
他才不会呢。
看见她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他就像是一头顽固不化的老牛,有诉不尽的怨气只能从鼻子喷出。但不得不说,他是喜爱她的。以至于当他转动卷线器时,鱼钩上根本没有她的踪迹。这只聪明的鱼儿,早就吃饱游走啰。
付荣是喜欢转牛角尖的男人。假如不让他转移注意力,那么她就别想好好过日子。不过,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她是再也不做了。早晨四点半,她在蹲厕抠嗓子眼。她抠了四五下,只尝到又苦又酸的手指头味。作呕的感觉是有了,但始终没有东西反上来。
放弃吧。
要去干活了。
她站起身,恼火地朝洞里吐出一口唾沫。
他娘的,没用。
啥他妈都吐不出来。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映像里的女人双眼通红,嘴边沾着口水,眼角挂着泪水,一副为人刀俎的憔悴模样。她暗自发誓下次决不犯傻。当天下午五点半,她提前收档。她不是有钱不挣的人。除非出现了比挣钱更重要的事情。
三轮车驶向僻静的垃圾场。未等达到目的地,她就看到铁门内突兀地停着一辆巨大的挖掘机。遽然间,机器嘈闹的运作声响彻云霄。轰隆隆,刷拉拉的声音,像是坦克车的履带在碾碎在人类的头骨。她被吓得缩起肩膀来。这时,一个红杉小人走到铁门外。秃头又矮小,看样子是个男性。他一边在外面点头哈腰地与电话那头对话,一边指挥里面同为红杉小人的部队作战。
她皱起眉头,暗感不妙。她和女主角一样,见到不好的事情,便会想起男主角。不止她们,被冤枉的当事人也是这么认为。付荣是一个内心和身体成反比例生长的男人。事业有成的身份和稳重成熟的外表,是他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漂亮包装纸。
大家也发现了。他的某些行为和思想,甚至比不少青少年还要滑稽得多。他想,反正女人们都认定他是一个坏蛋。尤其是陈文清,把他视为罪恶滔天之人。那么,他不如顺了她们的意,把所有罪名都拦下,痛痛快快地成为一个恶人!
他决不会为自己辩护。
他选择承担,就会选择沉默。
他赌气似地掐灭所谓真相的火焰。
他不稀罕任何人的理解。
反正,所有人都认定他是恶人!
再过一会儿,他便抵达战场。
届时,钟月会和陈文清站在同一阵线,为了她们的情人而开始仇恨他。
好呀。
他把仇恨的流感传染给其他人了。
那些幸福的人一旦染病,就会出现与他相似的症状。只懂得恨,不懂得爱。
他是多么希望天下大乱啊。梦寐以求的争吵,将会如同龙卷风般具有杀伤力。
是时候给无趣的生活放点调味料啦!
付总满心欢喜地小跑上楼,正巧碰上咱们下楼的月姐。
“诶,您怎么来啦?下午不上班吗?”
她穿着黑色莫代尔吊带背心和锦纶短裤,手里抱着一卷大红花棉被,嘴里还悠闲地嚼着口香糖。
看样子,她刚从天台晒完被子。
“我想来就来,你管不着!”
付荣的语气相当冲,似一头倔强小牛犊。钟月耸了耸肩。她踩在最后的两个台阶,红色人字拖在阴凉的楼道里啪嗒啪嗒响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