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作的主要目的是把有关杨二的世界一团糟的故事写的圆圆满满。但到目前为止,我写的是语无伦次,有点让人不知所云的感觉。不知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反正我是有的哦。当然,这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我发挥的好,我的本意就是让人觉得不知所云而找不到破绽,这是最高境界,其次是让人觉得有所云而找不到破绽,最次是让人觉得不知所云还让人觉得漏洞百出。这本书是我的处囘女作,我希望读者不要太在意是不是有很多的破绽,这样对我的艺术生命将是一种很严重的打击。
如前所述,一个老有名气的作家,经历了太多,无论写出点什么都是值得尊敬的。而刚出道的就不行,必须要棒喝才有效,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会遭到这样的待遇。我不知道如何从一个刚出道的后生晚辈成长为老有名气。我应该在时间的安排下完成这一切,我努力地写就是了。
前面讲到过,杨二成天骑着他那又破又烂又费劲的自行车满成都乱跑。特别是在那样的恶劣的天气下,让人有一种特别悲的感觉。如果我是杨二,我就不知道后面是不是有很多眼睛在看着我,“这个‘傻叉’,太阳这样毒辣,还骑着破自行车瞎他囘妈乱蹦,真的是脑子有问题”。我只是写杨二的故事,别人对他的意见对于我写他的故事不会产生任何影响。我照直写下来就是了。
此地是成都,连绵千古的岷江冲击而成的一望无垠的大平原,美丽而富饶。可以这样说,如果换了是重庆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话,就不能这样写。得写成那又破又烂的自行车费力地骑着杨二,满城市乱跑(在重庆,有许多地方是骑自行车无法到达的,台阶太多,而成都没有)。杨二这个人精神有些错乱,他的世界一团糟(而且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这样的人被自行车骑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杨二居然不安分地让自行车骑着,老想反客为主,要骑自行车。这一点,恐怕自行车不能够答应,但我不是自行车,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是杨二,我不知道他又是怎么想的。
当时,自行车想反客为主,骑到杨二头上,杨二作为一个人,当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要是我,我也不能答应它的无理要求。所以杨二就更加用力地压在它身上,让它不得翻身。如前所述,那样热的天气,我想杨二必然会生出痔疮。这点我没有得到考证,姑且就相信这是事实吧。那又破又烂又费力的自行车还能有什么怨言,听天由命了吧。
在我记忆里,我清楚地记得杨二骑着自行车在成都的大街上溜达的真实目的。他说他为了活下去,就得去找工作,去找工作就得以自行车代步。他曾告诉我一句最真实的话,“这个世界是现实的”。这句话让我很惊异,我以为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对这个世界充满幻想,然而一句话却点破了活着的全部意义。事实上,觉得这个世界很现实的人都不会觉得自己的世界一团糟,但他居然例外了。我难以置信的是他一个大学生,连仅有的一个理想(变成有钱人)都无法实现的时候,居然会说‘这个世界是现实的’这样真实而残酷的话。他没有了想报效祖国和人民的愿望,也没有了报答父母的行动,他只是想让自己艰难地活在这个现实的世界。如果我是一名大学生,我会这样想吗?
从前,当他告诉我他是个大学生的时候,我差点没相信。我曾经看了看他的毕业证,那是一张有些惨白的纸,外面裹着一张大红的套子。他说他就用这个去证明他是个大学生。当然,事实上他不用这个去证明他也是个大学生,但谁信呢。而且,即便是大学生又能怎样呢,扫厕所都需要大学文凭。
我总觉得我就是那个杨二,因为我写他的故事的时候感觉自己和他是何其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是杨二,我不是。而且,当他活生生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不觉得我是杨二。只有当我在写他的故事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成了杨二,我写作很投入,可见一斑。
杨二的破自行车总是出现在我的幻影中里,我感觉我就是自行车,被杨二骑着艰难地爬行。就像生活压着杨二,杨二也在艰难地爬行一样。我想摔开杨二,杨二也想摔开生活。众所周知,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生活无处不在。而我为了写好杨二的故事,也不能摔开他,对我的写作来说,杨二无处不在。
杨二骑着我(我就是自行车),就这样到处去寻找生活,整个成都都在他之下,他还是没有找到,在成都这个充满物质流的地方,他觉得他的世界一团糟了。
杨二说他非常不屑于在成都三环外面寻找生活。众所周知,三环内的成都就巴掌大一块,杨二能到哪里去找什么生活呢。整个成都很大的,但杨二总觉得这些地方他走过了无数遍,用以证明他的那句话‘这个世界是现实的’。我此时再次重申的目的在于想要说明我很赞同他的观点,但我们彼此要求活在世界之外的决心仍然没有动摇。
杨二那辆自行车有时候用爆胎来反抗杨二的压迫,而他和我都不得以同样的方式来反抗来自生活的压迫。我发觉做自行车也有这样一个好处的时候,我感叹自己为何不是自行车呢。但相比之下,做人的好处还是要多点,所以我更愿意做人,但做什么不是我说了算。
我们艰难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目的就是等待。等待命运对我们的宣判,我希望我无罪,杨二也希望自己无罪。他的命运掌握在他的命运手里,因他而生的东西反过来要控制他,而他却心甘情愿地受控制。杨二说命运因我而生,却不会因我而灭,它应该是自然的存在。就像你每天早上要看见太阳,太阳下山后要看见月亮一样,都是这个自然界客观存在的道理。我很难相信,一个受到过正规而且良好的高等教育的人居然会持这样一种唯心的宿命的观点。在这里,我要说明一下,杨二持什么样的观点与我无关,我不是杨二,他代表不了我的观点。
在这个世界上,杨二是和我走得很近的人,但我并不是很喜欢他。因为他的宿命论,还因为他的世界一团糟,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他的一团糟的世界在渐渐的影响我。众所周知,有这样一种观点的会表现得与一般人不同,他会比较厌世,比较不合群,无法跟人做更好的沟通,而且一整天都阴沉着一张脸,好像永远记得我欠他杨二两百块钱一般。这样的人就很难让人接近。杨二就是这样,我和他做朋友算我倒霉,我更后悔认识他。但我既然答应了给他写故事,就要做到。而且我也需要他去做某种不可言说的实践。所以,我和他做朋友,做的很好。就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我和他友好的并存下去。但总有一天他会伤害到我,就像伤害他自己一样。到那时,我和他肯定不再是朋友,我也会感到疼痛,但我知道这必然的结局。因为杨二他信命,这是他的命。我虽然不信命,但我有时候信他。
不过,这样的几句话,我一直没有写出来。我只是在发表的时候才添上来的,一直没让杨二看见。我不知道他看了后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因为那只能是发表后的事情了,现在故事还没写完,还早呢。如果我还写下去的话,我就写杨二的精神世界,讲他发疯以后的故事。如前所述,我曾经预测杨二会发疯。此时,我不希望杨二发疯,我希望我的书中的故事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当然,如果书出版后读者一致反馈,希望看到杨二疯掉后的样子,我也许会这样去写。现实世界把一个人逼疯,这是一个很大的卖点,但杨二会不会疯掉呢,我不知道,我想杨二本人也可能不知道。
如前所述,有一次我和杨二同榻而眠。这一宿,我们说了许多,爱情、生命、死亡,这些都是完美的归属。我们对爱情的渴望,对生命的忠诚,对死亡的恐惧。如果当时我能把杨二所说的每一个字写下来就对了,那将是一篇极其伟大的演说词。可惜我没有做到,杨二的世界一团糟,我也跟着他糟。他不记得的我也不记得,但凭着一些零星的记忆,我想起了其中一些很精彩的句子。他曾跟我说过,他最害怕死亡,他才24岁,人间一切真相他都没来得及看明白,也没有享受到来人间一趟该享受到的快乐,就这样死掉没有意义也太不值得。从宏观的死亡论到个体的消亡,这中间的这个转换让人痛心和悲伤,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到自己的死亡。我当时没敢接他的茬,但他又接着说,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死亡其实是最好的选择。我想告诉他,不要这样悲观,人活在世界上最大的留恋就是生命本身。恐惧死亡就必然会热爱自己的生命。相反,如果对死亡都毫不在意的话,生命会成为什么。我还想跟他讲一些大道理,但我讲不出。因为我自己根本也是这样想的,我劝他就像劝自己一样没用。这个世界知道大道理的人多得很,而真正做到的又有谁。宿命论的人不应该想到死亡,在他们的眼里,死亡是生命的自然结束,没有多少值得讨论的地方,但杨二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我摸不清他到底想要说明什么。
众所周知,我想成为作家,我应该歌颂生活,热爱生命。我和杨二接触得多了以后,被他的悲观主义气氛笼罩住了,杨二和我本就快成了一个人了。
作为一个人,一个在这个丰富世界有丰富感情的人,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希望一样东西而厌恶另一样东西,但生命和死亡除外。不会有一个人同时喜欢生命又喜欢死亡,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就追求一样东西吗,生命,尽可能长些的生命。我很不幸,我也是那个叫‘人类’的人中的一员,我也应该热爱生命胜过其他一切。我想杨二也会同意我的观点的吧。他真实的生命还存在着,他就能感到幸福。他应该幸福。但他是世界一团糟,生活一团糟的人,道理上讲应该是不幸福的。回到开始的观点,我写故事也不是要一些人喜欢一些人不喜欢的,但我还是写了。我只有去迎合一部分人的一部分口味了。
我说过我写杨二的故事有两个目的,获得人气和完成杨二的心愿。前一个目的在遥不可及的地方等待。每个夜晚我向着黑暗呼喊,每个白天我对着太阳许愿,但这个世界仍然离我很遥远。而后一个愿望,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完成好,杨二作为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我却把自己写的更有血肉些了。
我是不是得改改,我个人认为不用改的。我写杨二的故事用的就是第一人称的写法。写自己就等于是写杨二,我在写作的时候就把自己当成杨二了。总之,这本书是关于杨二的故事,没我什么事的。至于杨二的故事,始终有一条主线,那就是杨二的世界一团糟。我围绕着这个主题展开,如果只写这个未免有些单调,但杨二本身发生的故事并不多。所以我就只能写写我自己了。但关于杨二的主题思想是没有改变的。杨二的世界永远都是这样一团糟下去,直到这本书结束。在二零零六年即将过去的时候,杨二的世界如果仍然这样一团糟,我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因为这本书的名字就叫做《我的二零零六》,我不可能写杨二在2007年的故事呀。
我如果一直坚持循着这条线写下去,必定圆满成功。杨二以一团糟开始,又以一团糟结束,中间会有如下过程:
他在一团糟之前是什么样的,他是如何变得一团糟的,在一团糟后他都发生了些什么,他有没有变好的可能,一团糟给他带来了什么,这些都是我要交代的。但有些已经有些失于交代了。
他的世界先是明快而开朗,他一点都想不到他会变的一团糟。当被人无端的骂为‘傻叉’后,就一团糟了起来。后来囘经过社会的救助和关心,也通过他自己的努力,他从新明快而开朗起来。这样写就使这个社会的伟大作用凸现了出来。但事实上,杨二的世界一团糟又因何而起呢?这个故事如果按照这样来写,肯定会符合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的历史区别,适合大多数人的愿望。但这样写也有一个难处在于,杨二的世界到目前为止仍然是一团糟的。我不能不尊重事实,去写他完全好了的故事。当然,我可以有这样一个预期,如果到我的故事写完,杨二也没有见好转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事实是什么我就只能怎么写,况且杨二让我写他一团糟的故事,没让我写他一团糟好的故事。我不知道读者对我这样认为有什么看法,事实上我不可能在没写好之前去做问卷调查。如果我写一个人一团糟的故事,你是希望到最后他好起来呢,还是一直这样糟下去呢?我的问卷肯定只有这样一个问题,但答案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是或不是这两种,世界上的人太多,任何人都可能发表有别于其他人而不一样的看法。如果我把故事写完出版后再去征求读者的反馈意见的话,对小说本身已经没有影响了。反正从任何一方面来说,读者都不能影响作者,而我是作者。我写的不是传记,本用不着死板地追求事实。但我也不是写一个完全虚构的人物。所以,我要在尊重事实的前提下完成合理的艺术夸张。这样写就最好:介于现实和虚幻之间,我在努力地寻找一个相对平衡点。如果找到这样一个点,我的小说也就圆满了。
我想,我如果作为读者应该会在第一时间读这本书。但事实上我是作者。大多数作家是不愿意多读自己的书的。我不这样,我像爱惜自己生命一样爱惜我的书。爱惜书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所透露出的我自己的思想。如果有不成熟,我也爱惜这样的不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