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写杨二每天晚上坐在一个灰色的世界里,在杨二的眼里这个世界除了灰色一无所有。他曾经亲口告诉我(当然,这个故事有些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有些呢是我对他的观察和判断),他的世界是灰色的。众所周知,在一般情况下,在一般人眼里,这个世界丰富多彩,也就是五颜六色。杨二的世界却是灰色的,他坐的凳子是灰色的,旧的——灰色和旧是很容易联系到一起的,他的炕也是灰色的,连炕单都是灰色的,整个屋子的墙也是灰色的(一般屋子的墙总是白色,杨二这间小小的房子,因为没有抹灰,也就呈现河沙的本质颜色,就是灰色)。杨二当时并不知道灰色是什么样的颜色,当他觉得灰色既然代表郁闷的时候,他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就相当郁闷。在这间以灰色为主色调的屋子里,不时出现一种红色,那是火砖的颜色。在这个以灰色为主色调的世界里,不时出现另一种红色,那是血液的颜色,生命的颜色。不管是红色的砖也好,红色的生命也好,总感觉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这个世界不需要不协调。杨二有时候总能看见房子——只有一米远——对面同样的房间里同样的灰色灯光,一明一暗的交替,应和着某种节律。杨二心想,那灰色的灯光下面肯定发生了一些灰色的故事。他当然会通过幻想来想像那会是什么样的事情,但鉴于我们国家正在搞精神文明建设,我不便于在此转述。我怕给我扣上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大帽子。总之,杨二的一切都是灰色的,灰色的过去,灰色的现在,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是灰色的未来。
我知道,杨二是个单身汉。单身汉就意味着有些需要两个人——男人和女人——做的事情他一个人做不了。他告诉我他在看到对面房间里闪烁不定的灯光时——那里应该有一层层厚厚的窗帘和玻璃吧——我和他都对那堵墙后面的故事表示出了一定程度的向往。但我和他的世界都是这样的糟糕,如果想法太多的话,就会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如果产生了这种感觉,就会觉得生活下去没有意思。一团糟的情况就会更加严重,所以我们闭口不谈国事。外面广阔的天空下黑色的空气,一度也因此而呈灰色。杨二很喜欢这样的描写,我却不是很喜欢。一个极其单调的世界,让人觉得乏味,我或多或少应该描绘些别的颜色。比如,杨二整个身体在这个灰色的世界中呈现出一种亮银色,在灰色的灯光的掩隐下,一明一暗,呈现出某种节律。这使我大喜过望,有了这个发现,我发觉我对杨二增加了不少好感。即使以前我已经对他有了不少好感(这样的好感并不能代替我对未来的一些恐惧——作者注)。这种银色,不是银灰色,而是像银子一样白的银白,和这个灰色的世界形成鲜明的反差。我很喜欢这样的描述。杨二开始表示反对,他说他的身体不是亮银色,而是暗红色,皮肤是透明的,能看到无数的血液在流动,呈现出暗红也就对了,而且也没有呈现某种节律。那样写纯粹不是以事实为依据,但每一个人看待同样一件事物的眼光是不一样的。我看到的他就是我描绘的样子,我很喜欢这个前所未有的发现,这让我很兴奋,也增加我写好他的故事的信心。
杨二这个人物在我的笔下描写得有些不伦不类。我写他的时候,我感觉我自己就是他,所以他有两种性格,两种身份,一种是我,一种是他自己。这让我很难猜透我会把他写成什么样子。总之,我写他有时纯粹是图一时之快。根据他的故事和我自己的故事组织一些语言,我写杨二的故事的时候,本着事实求是的原则。真实,这是我的唯一的感觉。在这种感觉下,杨二和我的共体就显得特别真实了。
每当我像从前一样坐在窗前,我就要思考。窗外总是黑暗的天空,而且透出某种让人很不愉快的灰色。众所周知,成都很少有日照,天空总是很阴沉。眼看着云朵就要压到头上了。这些云有棉花一般的外貌,但在这样一个黑暗是世界里,却显得乌青,让人很难琢磨。当云渐渐的不见的时候,雨就来了。我学的不是气象专业,我并不知道哪块云会下雨。如果我有上天的梯子,我就会在每一朵云上安一个标记。这样,我就不会在思考问题的时候,老担心天空会下雨,让我不能集中精神。而且,我也害怕凉在外面的衣服被雨淋湿,虽然衣服是刚刚才洗的,但在我一团糟的心情下也会害怕天空的雨把它淋湿。
我很久没写杨二去找工作的事情了,我心里面有种想要回避这件事情的心思。这让我很担心,杨二在这一年里并没有发生别的什么事情。他唯一做了的就是找工作,除了它我没别的可写。但这跟我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因为杨二最近一直没有给我提供他最新的消息。他有时跟我说话显得很含糊,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没怪他,我应该给他一个适应期,让他从不一团糟平安地过渡到一团糟。
我有责任告诉大家一个最真实的杨二和他最真实的遭遇,通过上面的一些陈述,读者应该对杨二有了一定的了解。我把它总结如下:
杨二,男,未婚,因家有老姐,所以排行第二(但杨二这个名字是不是他最真实的名字,我就不得而知了),24岁(这是他的真实年龄,不多一岁也不少一岁,没有夸张也没有不夸张),他的长相,可以让我们心平气和地接受。
对于他这个人,我还有要补充的,他是个大学生,这点很重要,是贯穿整个故事的一条线索。虽然在这个社会,大学生俯拾皆是,但杨二对这个身份还是相当的看重,甚至有时有些眷恋。这部小说的所有故事都是因他是一名大学生而来。如前所述,虽然他是名大学生,但在学校的时候并没有太认真的治学,学的有些一塌糊涂,而且毕业都两年了,大多数都还给了他敬爱的老师们。基于上面这个原因再加上他的世界一团糟,他至今都还没有固定的工作。在某一个时间里,他好不容易有了个女朋友,以为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但由于他自己的原因(他的世界一团糟),他的女朋友跟了别人(这会在后边有更多的交代)。这使他在那段时间很受打击。但他跟我说这个世界是现实的的时候,他想开了,他也就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这就是杨二,或者说这就是现在的杨二。
有关杨二其人,我还有要说明的:在我看来,他有时候长发,有时候光头,有时候留着难看的蓬松的大胡子,有时候又是小白脸。这让我很是怀疑,他是否有若干具不同的皮囊,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换上不同的外表。但我不知道他的内心是不是也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改变,随着地点的转换而转换。这样就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我不知道他是否需要这样的感觉。但不管他给我多少神秘,总有一点是没法改变的,我总觉得他脱不了那两两个字,糟糕。对,就是‘糟糕’。虽然我们很要好,但这不能阻拦我对他的客观的评价。
每天早上,他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去找工作。我总能看到他那大大的双眼袋,这对他找工作相当的不利。据我所知,杨二总是能按时入睡,而且一睡就天亮。或许从某种层面讲,那他的睡眠质量就非常不好,他晚上有时候做噩梦,但梦见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其实,按我的理解,杨二他应该是个乐观的人——宿命论一般能安于现状。但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告诉我,他很悲观,也就是他很自卑。我很想鼓励他,开导他,通常自卑的人发展到一定程度就成了自恋,这种自恋有一种不可理喻的成分。我去鼓励他还不如鼓励自己不要去鼓励他。但就我和他的关系而言,我不能看着他下沉下去,我要帮他一把。所以我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以他的故事为蓝本写书,这样对他也是一种鞭策,我希望我写出来的书能成功地达到这个目的。
自从他的世界变的一团糟后,他很忧伤,经常怀疑自己的世界还能不能好起来。由于长时间的这种幻想,他可能患上轻度焦虑症和臆症,而且产生了一种很强的破坏欲,如果我跟他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撕成八大块。
这样让他看起来很颓废,也很邋遢,根本不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找不到工作也就在情在理了。
我写杨二的时候,总感觉是在写自己,所以,这样一个故事难免带一点不真实。众所周知,一个作家,如果写别人,总是力求真实,而写自己却恰恰相反,总是力求完美,跟真实有出入也在所不惜。
我写这个世界乱七八糟,写杨二的世界一团糟,也写自己也一点点的糟起来。至于乱七八糟和一团糟哪个更糟,没有比较的基础,我无从得知。如果能找到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的世界一团糟而觉得这个客观的世界乱七八糟,就能找到比较的基础。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找到这样的两个人,我找到了杨二和我,但我和杨二是没有可比性的。有许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杨二,杨二有时候就是我。这样,杨二和我就成了一个人了,一个人当然就没有可比性了。总的说来,这个世界60亿人,总会有人觉得自己的世界一团糟和觉得这个大家的世界乱七八糟,我要用心去寻找就对了。
我正在努力地介绍杨二其人,却一下子转移到这个世界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去了。对于杨二其人,我还要加些笔墨才行。循着上面的话,杨二这个人看上去很颓废,但他对我说过他对自己很有信心,直到被人骂为‘傻叉’以后,这样的信心才一点点的消逝。他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我相信有一天他会丧失所有斗志。这样,我就不喜欢了。他说他是愤青,对于愤怒的小青年,表现的有一些颓废就不足为怪了。尽管这样,仍然让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有志向的青年。
杨二由于痛感于世界乱七八糟,所以就不修边幅,这通常给人带来的是不好的影响。杨二渐渐消瘦,并有一种皮包骨头的势头。从前不这样,以前他有健康的体魄,标准的身材。如前所述,杨二175CM的个头,在矮人国里是巨人,但和他现在120斤的体重比起来,就显得很不协调了。一点也不能给人美囘感,没有女孩子喜欢也就顺理成章了。我要是女孩子我也不会喜欢他,但我不是女孩子。所以,我和他关系不错,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和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是截然不同。杨二总是衣冠不整,他的衣服都不象样,但他是爱干净的人。虽然衣冠不整,虽然不修边幅,但是他是很干净的,他所有的衣服都被他洗成了一个颜色,灰色。我曾给他建了个议,认为他不穿衣服可能会好些,这样灰色的衣服,更加反衬出他灰色的眼光和这个灰色的世界。他的眼光,总给人一种刺骨的寒冷,这样的寒冷不言而喻,就像一个人到了南极的冰天雪地。
这个世界有两极,一个热极,一个寒极。我和杨二都处于寒极。具体表现在内心极度的寒冷,远远看去,头顶好像有一股霜气上升。让人在大热天都会感到恐惧,这样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别人不敢靠近。这样,杨二和我都显得很孤独,孤独的人彼此之间就很容易做朋友,我和杨二是朋友。但做了朋友之后,我们更孤独了,别人看我们的时候不止是有霜气笼罩了,简直是有无数的小冰雹会砸向那些看见我们的人。所以,人都躲着我们走,但我们必须外出,找事情做,混饭吃。由此给某些人带来不好的影响,这是值得原谅的事情。你的不便是为了我的生存,谁更重要不言而喻。当然,你会说,你的生存是你的事情,关我什么事。别这样想嘛,大家都在地球上生存着,而且都是至亲的同一物种,你难道在我身上看不到你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