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一条内在的线索,我的主人公在一团糟后就会慢慢地变疯。本来一团糟和疯之间是有差距的,但我会一些占星术,而且这个故事由我书写。于是得出结论是杨二必然疯掉,唯一的解决办法是不让他疯掉,但目前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不让他疯掉。关于这个消息,我没敢告诉杨二本人,怕他受不了打击,真的疯了。但他经常来看我的写作进度,并把他最新的经历告诉我。他终究还是看到了关于他未来的预言,说句心里话,我也希望它不要成为现实,杨二发疯对我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我的小说以主人公疯掉为结局的话,肯定会遭到读者朋友的反对。这个社会不再是人吃人的社会了,事情无论如何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糟糕。这个社会不会把一个好好的人逼疯的。而且在这个充满爱的世界里,一个世界有点糟糕的人,在这种爱下会好起来的。我对这样的批评虚心接受。无论怎样,我都不能把杨二疯掉作为结局。作为作者,当然希望读者越多越好。我不得不按读者的要求去完成故事的基本框架。但这样并不是我的本意。写小说如果没有作者的本意,就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了。所以最好的结局是杨二既没有疯掉,也确实没有好起来。这样,我还可以留下一个未完待续之类的把柄。这样一来,读者不至于太反对,我也是按事实来写作,我喜欢这样的结局。但作为杨二本人,他可能更倾向于读者的意见,就是他会慢慢地好起来。不过不是在这个世界爱的感召下,而是在自身的不懈努力下好起来的。那是他认为最好的结局。如果这样的话,就可以证明命运对人类来说并不是注定的,而且也显到了他对命运的抗挣的勇气。对激励现在日下是世风有利,更能表现杨二这个人的正面形象,在广大读者中唤起杨二意识,对增加小说的销量也有好处。到底怎样,故事还没结束,我们谁也不知道。
前面说过,杨二是诗人,我是作家,我很难把这两方面统一起来。写这本书之前,我没有一点名气,也没有一点勇气。除了我和杨二,没人知道他会写诗,我会写小说。杨二给了我一个很好的题材,写作之前,我就幻想靠这本书一炮而红。所以我非常卖力地写,夜以继日,字勘句酌,以期能最大限度地吸引读者的眼球。我们幻想这本书在世界一团糟的人群中,或者即将一团糟的人群中引起共鸣,也能在世界不一团糟的人群中吸引一定的好奇心。其实,毫不掩饰地说,我写这本书第一个目的是追名,第二个目的是逐利,第三个目的是我想写作,四是杨二有这样的心愿。因为在现在的情形下,有名之后,我就什么都会有了。我显然很自我,我在利用杨二,但杨二何尝不是在利用我呢?他是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事实上我不是他。他是怎么想的,我根本无法打听得到。除非我用催眠术,但事实上我不会,这样做是法律禁止和道德约束的,我犯不着和法律做对。只是,我可以猜测,而且不需要任何理由。
杨二看到我预言他会发疯的这一段后, 马上想跟我吵一架。脸拉得像母鸡,脖子伸得又像一头雄鹅,拍打着翅膀要向我扑来,眼里冒着绿光,样子极为恐怖。前面有失交代,杨二这个人,个头有175CM,体重却不到60KG,简直和一具骷髅一般,看着着实很吓人。眼睛在黑暗中爆发出能量,把他周围的夜穿透成白天。我当时害怕极了,以为我遇到了一匹狼,我又住在楼顶,想叫救命却没人搭理。就是这样无助的心理让我感到害怕。这个屋子很黑暗,因为有杨二的缘故。我当时感到害怕,害怕我作家的梦想无法得以实现。众所周知,他是诗人,不是作家,虽然他还是一个有些失意的工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我不相信他会杀人。当时他的表情的确恐怖极了,这样一个被我预言会疯掉的人,会不会真的疯掉呢。那一瞬间,检验了我也检验了他。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这样的表情。但一会儿工夫,他平静了下来。他人的本性战胜了狼的本性。他告诉我,即便是他想杀人也不会拿我开刀的。谢天谢地,我还来得及实现我的伟大的作家的理想。
他后来告诉我,我那句话刺痛了他最隐秘的伤处。他也觉得他会发疯,但这种伤处被我揭穿,他很难接受。我做为他的好朋友,去揭他的伤疤,难怪他要活冒三丈了。我对他说,我把那段删掉吧。他说算了,这也是事实,说不定正如我所说的那样,他会激励自己和所有像他那样的人。于是我杨二会疯掉的预言和他当时的表情都保留了下来。以后我想去揭别人的伤疤的时候,我总能想到那晚上的两盏灯。一盏照亮我的屋子,一盏照亮我的心底。有时,我的心底比我的小屋更黑暗。
杨二经常到我这里来,以后我就发觉我成了杨二。在没有杨二在场的情况下,我就以杨二自居了,但没人在意我和他的不同。他们只是知道杨二这样一个名字,这为我扮演杨二创造了机会。没人会识破,或者只能说是没人点破,我渐渐忘却我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是杨二。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杨二和杨三。杨二的世界变得一团糟,杨三的世界也一团糟。但他们有明显的不同,杨二因为别人骂他是‘傻叉’而变得一团糟的,杨三是因为写杨二的故事而把自己弄得一团糟的。杨二就是杨三,但这些不同没人在意。
我小说的主人公杨二,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杨二,我是不是真的就是杨二本人。没有人能够证明他是,也没有人能够证明他不是。惟有一点,我以杨二的名义在外面混的时候,没有被人识破。这说明我和杨二在长像上有相似的地方。从这点上能不能证明杨二是我,我就是杨二,我不知道。
前面讲过,杨二总是在夜晚担心天明。杨二在夜晚把自己隐藏的好好的,任谁也发现不了。而初升的阳光带着一种人类无法拒绝的力量,照亮这个世界。杨二从梦中醒过来的同时,我也睁开了眼睛。有时杨二和我同榻,在醒来后我问他做了什么样的梦。我在自己的梦中什么都没有看到,也就是说我做了一个一无所有的梦。这样的梦我经常做。在梦中,我睁着眼睛,就是不肯睡去,眼前是光明的世界。光明虽是光明,但什么都没有。没有男人,没有女人,没有炕,没有屋子,没有天空。我就这样睁着眼睛,直到我从梦中醒过来,我发觉我仍然睁着眼睛。杨二做了什么样的梦。我问他,他不告诉我。但从他惨白的脸色看得出来,他做的梦不一定是个好兆头。如前所述,我预言他将要疯掉,也许在梦中他已经开始疯掉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兆头,我也不知道我做这个梦又是什么样的兆头。
早晨的阳光总是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这样的错觉我和杨二都感受到了。杨二在一宿的噩梦中醒过来,在太阳下面他感觉好多了。我也在这样的错觉中开始写他的故事。这些故事总是在重复过去。
每天早上起炕,通常都是时间很早的时候。一团糟的人睡眠也同样一团糟,睡不着是一个典型的特征。不是早上睡不着,是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杨二就是这样的,早上总也起不来。但他仍然要起来,他没有老婆和温暖的被窝,他没有工作,游手好闲(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他需要工作,需要找工作,起来早点是必须的。我比他好点也好不到那里去。现目前我可以以写杨二的故事为工作,这样的工作正是我需要的。虽然我可能会因此而饿死,但我想我值得一做。想要当作家就一定要有取舍。
于是我就这样过下去。这样写的时候,杨二、我都成了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既然这样,我也应该带出些女主角才对。不过,我不能这样,杨二才是唯一的主角。所有能够在这本书里出现的女人都只和杨二有关,而跟我无关。前面所讲到的女人其实都算是吧。我的这部小说,我当然名义上要以写杨二为主要目的。不过我在其中也可以算是一条线索。众所周知,这样写的好处就是自己想怎么写自己都可以,只是不知道杨二会不会有意见。当然,不管他有没有意见,我都有权力把自己写进去,因为我是作者嘛。
但这样写下去,读者就不知道我是在写杨二呢还是写我自己了。这便有一种喧宾夺主的嫌疑了,我不愿这样做。我还得花更多的笔墨在杨二身上。
如前所述,杨二通常在自己的炕上醒来,有那么几次也在我的炕上看到早上的第一眼太阳。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做了噩梦。但他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便骑着他的自行车走了,他骑自行车走的目的很明确。尽管他的世界一团糟,没人愿意要他,但他不能自暴自弃。他得吃饭,他跟我说过,活着便有希望。能说出这样一句话的人应该不一团糟的啊。他为了活着,一切都为了活着。
他骑着自行车走后,我可以想见他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在火囘辣辣的太阳下艰难地跋涉,浑身被汗水湿透;在下午的一个时间去面试,然后一无所获,回到他该回到的地方。这好像成了他的一种模式,我不得不觉得他可悲。这是做为小人物的悲哀。对这方面我感同身受,所以写起来会得心应手一点。
这一切似乎要按照固定的套路发展下去了,但事情总是出乎人们的预料。我不知道怎么预料,因为我不具有代表性。我只是觉得时间如果就这样又到了晚上,未免有些单调,枯燥。在白天的这十来个小时里,可以发生许多事情。太阳在最开始的时候,总躲在山的那一边,我小时候总以为太阳在走,我有一天差点跟着太阳走下去了。后来我读到夸父的故事,我知道我差点成了又一个夸父。幸亏被我母亲拉了回来。那时我已经走了好几步远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刚学会走路,反正我这样走过了的。这说明我从小就有热爱科学、热爱大自然的兴趣。但我的母亲把我拉回来之后,我的兴趣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知道夸父最终也没追上太阳,我也最终成不了科学家。这时候,我又不得不佩服我母亲的前瞻性,或者只不过的是她早就知道夸父的故事,不想让我重蹈覆辙吧。后来,我就把当作家当成我毕生要去完成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