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至时,顾流苏做了一个梦。
梦见很多年前那个夕阳挨我挨得很近的下午,顾流苏遇见的人里面,再没有了席清言。我听见季侧在顾流苏背后用力地喊我的名字,然后我转过头去,我们相视而笑。
顾流苏再也没有浪费最好的时光,去爱一个错的人。
既然是最平凡的星辰,怎么可以眷恋耀眼的夕阳。
井墨市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地方,建筑物也十分平庸。而它最好笑的地方,无疑就是把高级别墅区建在了贫困区的附近。这二者泾渭分明般的存在,鲜明又可怖。
身为住在贫困区平庸国中生的一名,顾流苏,我从小就生活在时刻被别墅区的孩子鄙视的环境里。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同时,也不被贫困区里的小伙伴喜欢。因为我太过于孤僻,在厌烦别人每天只关心八卦娱乐的时候,却忽略了自己也正在被别人埋怨不好相处。
即使如此,我仍旧乐得自在。那是因为席清言。
席清言的父亲是C大有名的中文系教授,文质彬彬的。因此席清言从小成绩就优异并且深受有约环境熏陶,倒也是开朗又友善。关键是在这一个美女众多,帅哥稀少的年代,清清秀秀的他,无论是走在哪里都倍受欢迎。
我们本不应有任何交往,可是我也曾经像对待英雄一样对待年仅十二岁的席清言,而当时的顾流苏,也只有十二岁。
这个在我身后神情傲慢,穿着痞里痞气,很是不满的男孩子就是贫困区里的孩子王。我的同班同学,季侧。他之所以会这样骂我,是因为我的画刚刚入选学校艺术节的展览会,全班顿时间都为我而高兴,许多同学也对我很是羡慕。季侧平时都算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如今我风头独站占,他自然看不过。
放学路上的岔道口,夕阳撒了满地,就像是不经意的满盈。原本安宁平和的时刻,因为季侧粗哑的声音,而显得错愕又突兀。
无奈,我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听到那样低头继续走路,身后又传来接二连三的咒骂声,“靠,你他妈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是不是?”
突然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语速不快,声音也是温温和和的,不知怎么却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同学,你这样说人家女孩子就不对了吧。正所谓,好男不和女斗。”
我心里实在感觉好笑,这种年代还有人搬出“好男不和女斗”之类的说词云云。可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男孩子。这个男孩子比我高出了两个头,对我的露出的笑容很是和蔼,没有一点儿居高临下的意味。他的眉眼张扬,我看着并不觉得厌恶,反而带有几番灵动。整个人在夕阳的照射下,就像是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发光体,啊ingli啊ingli的。令人忍不住靠近,又心生畏惧。
正如他身上看不出牌子,但一眼就知道价格不菲的风衣。
季侧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还是假装强硬地说:“哼哼……这次就不找你麻烦了,下次还让我不爽的话,到了学校有你好过的!”
等季侧走后,他缓缓向我走来。我思索着要不要向他道谢,毕竟从小到大别人欺负我时,从来没有人为顾流苏说话。他倒先开口,“你好啊,我的名字是席清言,在帆一中学读书。你应该就住在这附近吧,我也是哦,说不定咱俩还是邻居呢。”
我的老天爷啊!我们怎么可能是邻居!看你这样子肯定是别墅区的好水好地养出来的祖国花朵!帆一中学,谁不知道就是那所传说中的私立贵族中学!而我顾流苏在那所也是传说中的,全市最烂的井墨三中……
“呵呵呵呵,你好你好。我是顾流苏,目前就读于……就读于井墨三中。”我别扭地望向别处,因为我甚至都可以猜想出席清言眼中的鄙夷是多么强烈了。
谁知道席清言这厮倒真是和和善善的,还笑着说:“嗯啊。你是不是经常被那个男生欺负啊,怎么都不吭声呢?”
“你怎么知道?其实他人也不坏,左不过嘴巴臭点,无所谓啦。”我惊讶地望着他,希望从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找到答案。
“因为像你这样安静的女孩子,性格都是很好的噢。”
这样的话令我感到惊讶,因为弄堂的大妈们都说我孤僻,不合群等等。反正只有席清言是第一个用“性格很好”来形容我的人。
那个时候,是他最让人心动的刹那。
就在与席清言相遇后,我没有想到季侧竟然在弄堂门口等着我。他身上井墨三中的校服有些脏,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黑色船长T恤,原本紫色的运动鞋也已经是看不出颜色了,这样的男孩子,怎么可能仅仅用落拓一次来形容就足够了?
“嘿,顾流苏!你认得刚刚那个的富家子弟?”
我摇摇头,脑海里又浮现出席清言的笑容,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颊微微泛红,思绪飘啊飘飘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察觉到季侧已经着急地喊了好几遍我的名字。
“顾流苏,你发烧了啊?神志不清的傻样。”
“……没有啊。你说席清言?”
季侧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不以为然地笑笑,“原来他就是席清言啊,我经常在网上看苏珊珊提起。”
说到苏珊珊,这正是季侧的同学,也是季侧的青梅。因为他俩就是楼上楼下的关系,小时候也经常在一起玩。不过苏珊珊现在可是越长越灵秀,楚楚动人的。啧啧啧,那纤细的腰肢,叫同身为女孩的我,看了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怜爱来。虽然苏珊珊家境不好,饶是因为漂亮温柔,成绩又好的缘故,在别墅区也是颇有口碑的。不像季侧,如今是老师们都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头号坏学生。
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干笑了几声。
不晓得过了多久,我才发现阳光迷迷蒙蒙地透过树叶,在季侧的书包上投下圆形的光斑。柔和的模样宛如席清言的话语。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终于有个人能够发现我的优秀之处。天晓得这样的赞扬对顾流苏有多重要。
年轻的女孩子总是勇气太大,决心太大,所以我还是萌生了长大以后非席清言不嫁的稚嫩念头。直到后来,我才发觉这件事情不过是同样十二岁的席清言,想要上演狗血影视剧中英雄救美的剧情。
但对于那个时候的顾流苏来说,席清言是神一样的存在。
遥不可及,如隔云端。
成绩和样貌始终不好不差,似乎在遇见席清言之后,生活都没有传说中的爱情故事那样突飞猛进。没有漂亮的晚礼服,没有尊贵的啊MW接送,也没有可以飞遍全世界的飞机票从天而降……
反倒是——顾流苏甚至连生理期都来得比其她女孩子要晚一点,更何况我对这东西简直就是没有任何概念。
周五是体育课,要进行学校规定的跑步测试。好巧不巧,我穿了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还是邻居阿姐穿不下的改小了的。血色晕染成一片,班上有爱起哄的男孩子冲我吹口哨,“顾流苏,你屁股流血了哦。”
我在班上并没有要好的女同学,所以她们即使看见了,也只是躲在一旁偷笑。
无助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涌上心头,许是累积了太久的自卑感需要发泄,我也就破罐子破摔地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个时候我眼角的余光瞧见了,白天鹅一般的苏珊珊顺利地拿到了优等评价,正在轻松地玩单杠。不知怎么的突然尖叫一声,我估摸着苏珊珊是脚崴了,可是肯定有很多同学去关心吧。
“嘿,顾流苏!走啦,我陪你去医务室。”季侧轻佻地声音传来,但我感觉到了一丝心安。或许那个时候的季侧也并不知道何谓生理期,不过索性咱们就一起做回傻X。
他慢慢地搀起我,即使在这样的时候,还是不忘调侃,“唉,都怪你在苏珊珊脚崴的时候受伤,不然这可是我获取芳心的大好时机。”
“是是是,那你别管我了,赶快去给你的苏大小姐献殷勤吧。”我撇撇嘴。
“还不是看在我们有从小长大的情分上,不然谁愿意跟你讲话啊。”
我听到这句话后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对于季侧这样正处于叛逆期的男孩子来说,其实心眼并不坏,甚至还带着一点儿的小可爱。
医务室温柔的大姐姐看到我们这样一对奇怪的搭档时,忍不住笑着说:“小妹妹,你回家问问你妈妈吧,你可不是受伤了哦,而是已经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孩子了。”
这时,季侧和我都幡然醒悟,他立马清了清嗓子,目光躲躲闪闪,支支吾吾地说:“我这不是不清楚嘛……顾流苏,你还不快点儿回教室去!”
这件事情也就这样告一段落,我的中学生活还是在不咸不淡地进行着。头顶上寂寞的天空从来都没有变过,偶尔会看见席清言,但其实顾流苏很规矩地遵守着学校所说的,不能够早恋的底线,所以我和他之间也不过就像个过客。
有时候会担心,自己在不美好的时代,遇上一段太美好的感情。
可惜,似乎是我想太多。
在我十六岁那年,班上关于苏珊珊的绯闻渐渐多了起来。
说实话,如果十二岁的苏珊珊具有一种透彻心扉的美,那么现在的她妩媚而更显露出女孩子的那份骄傲。实在是比从前更要讨喜了。何况听季侧说,苏珊珊舅舅的股票最近大有涨势呢,应该很快就要搬出这个狭小的贫困区了吧。
似乎我在前面忘了说很重要的一点,苏珊珊的父亲在她出生没多久,便遭遇车祸。一直都是和母亲还有舅舅在一起生活。
可真是个可怜的姑娘,难怪席清言会喜欢上苏珊珊。
席清言长的也是越发俊朗了,迷恋她的女孩子无论是贫困区还是别墅区的都打满堆了。虽然苏珊珊与他家境有些不配,但怎么说来两个人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曾经对我说过那样微妙话语的男孩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尽管,那个女孩还是苏珊珊。
我开始很厚脸皮地喜欢席清言,是的,厚脸皮。
摸索他的作息规律,在一切能够相遇的地方制造“不经意”。顾流苏甚至都已经会拿着零花钱偷偷在学校机房里,登陆淘宝网,搜索着一切尽可能多淑女风一些的裙装。顾流苏也知道这是不对的呀,现在本该同教科书里写的那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可是都怪席清言出现了,张爱玲不是很煽情地写过,爱一个人就是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一朵花吗。
还记得是我人生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照常装模做样路过别墅区门口的那家粥店,坐在里面只要一碗白粥,然后加点胡萝卜,一边吃一边等着席清言坐着私家车去学校。
没过多久,那辆雪白的有蓝白格子标志的豪华车,驶入我的视线内。本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我会适时地走上前去,故作亲昵地敲敲车窗,堆满笑容地对他说句早上好。然后席清言会客套地邀请我同他一道去学校,我也会不在乎司机尴尬的神情,满口答应下来。然后拥有短暂的五分钟,和席清言坐一辆车的五分钟。
我很满足,也很快乐。
可是就在我准备放下筷子的时候,季侧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他一把扯过我的手,言行举止还是一样的没有风度,“顾流苏!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个人模狗样!”
也许是因为年轻的喜欢过于狂热,我也不在乎三七二十一,粗着嗓子说:“我追席清言什么样子,你追苏珊珊就什么样子,我不要脸你也不要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人家生日的时候,还特地搞了个浪漫的派对,结果苏珊珊呢?还不是跑到席清言旁边,享受二人世界去了。”
季侧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以苏珊珊来反驳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停顿了一会儿后才慢慢说:“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我疑惑地看着他,却没想到季侧如此擅长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