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我的脑袋,“小不点儿,从前我们一起玩的时候,你总是一个人坐在一旁玩沙子,招呼你也不理。没有想到,现在还是这样的固执。”
我扳过他的手,扎起季侧羽绒服蓝色的袖子,看见他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一口就咬下去,“你管我。”
这时候我以为他仍旧会像小时候那样,对我采取一系列的报复行为。可是季侧没有,他歪着头笑了,“顾流苏,走啦快去上学。你这一折腾,席清言走了不说,等会儿还要通报批评。”笑容是我所熟悉的,不算温暖不算好看,一贯的轻佻。
“还不都怪你。”
可是我还是觉得季侧变了,他比从前要沉稳安静的多。
甚至变得像是另一个人。
这样的季侧让顾流苏有点儿不适应。
其实后来我也想过,这样的变化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只怪平时我的精力大部分都花在席清言身上,实在分不得心给季侧。可有些事情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进入青春期的姑娘,大部分其实也没有很喜欢席清言那一款高富帅,反而是季侧很受欢迎。
因为我始终不相信季侧要比席清言还好,于是就随手抓来了一个初中部的姑娘,“你到底觉得季侧有什么好的啊?整个人都不正经的。”
那姑娘先是愣住了,然后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怎么可能,季学长人很好的啦,温柔又大方。长的也很正,你看那笑容,多迷人。”
当时我就觉得这样的话语怎么可能是来描述季侧的,分明是用在席清言身上的。不过,既然季侧喜欢苏珊珊,苏珊珊又喜欢席清言。为了苏珊珊而模仿席清言,也是可能的吧。
但是模仿就是模仿,自己本身的性格还是改不掉的。
很快就到立春了,席清言的生日也日渐逼近。顾流苏毕竟只是顾流苏,没有能力给心爱的少年买特别的球衣、动漫手办之类,所以我只好自己动手。
我想给他画出四季,不管他接不接受。
想到便就去做了,我向美术老师借用学校的绘画室。下午放学就提着自己廉价的水粉,特地挑选的昂贵纸张,绞尽脑汁地想究竟该怎么画,才会对席清言的胃口。
春天是他低头微笑的刹那,眼睛里的璀璨光芒更胜十里桃花;夏日是他穿着白衬衫走在巷子口,在人海里听到我的呼喊突然转过头来,黑色的耳机线掉下去一半,嬉笑欢颜向谁歌;秋日是他儿时柔声说我是个性格好的姑娘,风衣上洒满了别人看不见的阳光;冬日是他坐在开着暖气的豪华车里,面无表情地翻阅着杂志。
这是一个多好的少年啊。可惜不是我的少年。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画画多年以来速度最快、质量最好的一次。
我缓缓起身伸个懒腰,走到窗户前,望着漫天繁星,忽然笑着笑着就哭了。我竟然在画完画后才想到,我根本就没有收到席清言的邀请,又怎么送出我的四季。
正当此时,画室破旧的门“吱拉”一声就开了。其实我心里是希望来人是席清言,他会贴心地为我逝去眼角泪珠,在夜里拉起我的手。好吧,我是做梦。
光听这急躁的声音就知道一定是季侧——“顾流苏!你这么晚还不回家,你知不知道你妈都急死了。”
我满脸泪痕,不知所措地看着季侧的脸。他的脸上有点儿月光。
或许季侧被我这样的狼狈模样吓到了,低头骂了声,然后就朝我走过来。我看他这阵势怪奇怪的,就退后几步,谁知道季侧又说:“你过来点,隔这么远我怎么帮你擦眼泪啊。”
一听这话我就笑了,自己拿衣袖往脸上慌忙抹了两下。
季侧弯下腰,凑近我的脸,他暖和的手轻轻拂过我的眼角、双颊、鼻翼,“为什么还在画室?美术作业你不是早就完成了。”
我指了指夹在画板上的几幅画,季侧拿起来,他读出我小心翼翼写在右下角的祝福,“祝席清言十七岁生日快乐。”然后季侧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举起我的画说:“又是席清言,嗯?”
“席清言怎么了,人家好着呢。”
“顾流苏,你还是醒醒吧,别指望席清言这辈子会喜欢上你。就算哪天他眼睛瞎了,同意和你在一起,也不会有多久的。”季侧的神情悲天悯人,弄得我当时就觉得季侧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我挺直了腰板,“那你以为你这个毒舌丑男,苏珊珊就会喜欢了?”
同上次一样,季侧又迟疑了。
我自以为戳中了他的痛处,高兴着呢。谁知道季侧这厮,迅速替我收拾好了画具,转过身去,“你不懂。先回家再说。”
“哼。”
即使心里不痛快,我最终还是闷哼一声,跟在季侧身后,看他关上画室的门后仔细检查。
眼下虽然入了春,可仍旧是春寒料峭,我也始终感觉心里拔凉拔凉的。
走出安静的校园,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暖黄色的灯光照在每个人的身上。趁季侧在公用电话亭给我妈打电话的时间,我哆哆嗦嗦地戴好帽子,却听见我的肚子不安分地响起来。等他挂了电话,我正巧看见前面的混沌摊子,便扯了扯季侧的衣裳,对他说:“季侧,我有点饿了。我没有带钱,你能不能请我吃一碗混沌。”
“这不是马上回家了……”我打断季侧的话,“我走不动了。”
他还是无奈地答应,从口袋里拿出三块钱递给我。我愉快地接过,小声地道谢,然后对老板说:“一碗混沌。”
因为吃混沌的人不是很多,所以一下子,一碗热腾腾的混沌就到了我手上。我承认,顾流苏一直都很不在意个人形象。不过这几年跟着喜欢席清言,还是有很大改变的。可是这次不一样,我的的确确是饿疯了,激地坐在马路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准确地形容就是狼吞虎咽。
季侧扔给我一个卫生球,“顾流苏,你能不能给我坐在饭桌上吃东西?不丢人啊。”
“这碗混沌值得。”我含含糊糊地回答,实则已经被夜里的凉风吹得要分不清东西南北中了。尽管手心还是热乎乎的,可是脚下和背后传来的冷气,我也不由得浑身颤抖。
突然间,季侧脱下他的大衣披在我身上。我简直就是受宠若惊,惊讶地望着他,本来是想说一些感谢的话。可季侧这厮别过脑袋,面露愠色,“看什么看,没看过帅哥啊。快吃你的混沌。”
我笑了笑,却很快喊季侧一起看不远处路灯下拥吻的一对男女。
男生高高瘦瘦的,紧紧抱着怀里的姑娘。看那姑娘似乎也有够高,身材非常标致。两个人看起来,很是登对。
“顾流苏,你就热衷于看这样的场面?能不能再无聊一点。好啦,别看了……”我愣了一愣,季侧的声音在我耳边就从清晰变成了模糊。可是我现在担心是,却不是这一点。那个男生,越看越像席清言,那个姑娘的身材,和苏珊珊的也近乎相同……
我甚至不敢继续想下去,可是我的身体还是在不自然地发抖。
“顾流苏,混沌掉了没发现啊。喂,你怎么了?”
果然是好奇心害死猫,我无法控制我的脚步。我也必然绝望地发现,我的所有猜想都是正确的。
“你们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叫了出来,打破了席清言他们的安谧。
苏珊珊仍旧窝在席清言的怀里,红着脸喊我和季侧的名字。而席清言呢,席清言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我披在身上的大衣,露出标准的微笑,声音好听到我整个人都要酥了,“侃侃,季侧,你们也在啊。”
在看见席清言的笑容后,我就傻了,是真的傻掉了。因为苏珊珊温柔地问我,“季侧,你交到了侃侃这么可爱的女朋友啊。”而我最先想到的,并不是苏珊珊误会我是季侧的女友,却是她竟然也喊我侃侃,装得我们很亲密那样。
实际上呢,她是我的情敌。
我的画板不小心掉在地上,我为席清言画的画散落下来。席清言贴心地弯腰去捡,可是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他永远也不要看见它们,永远也不要看见我的心意。尤其是在苏珊珊的面前。
“欸,阿陆,这画上的不都是你吗?”
席清言仔细看了看后,耐心地同满脸困色的苏珊珊解释道:“这是侃侃为我画的生日礼物。”然后他温柔地对我说,“谢谢你,侃侃。”
我心虚地低下头去。季侧却揽过我的腰,我正想推开他的时候,他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我看见他眼睛里的光芒竟然和当初的席清言一模一样,实在觉得季侧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便从脸上挤出笑容,“祝你生日快乐。”
“好羡慕侃侃,有季侧这么成熟的男友。”苏珊珊话里虽然提到季侧,但却是望着席清言说的。席清言伸手划了划她的鼻翼,满眼的开心与满脸的幸福,令我不由得想要退后三分。
心酸与难过一下子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泪水盈眶。
席清言担忧地问我:“侃侃,你怎么哭了?”
“没事,顾流苏泪腺比较发达,我估计得回去给她吃点药。先走了,再见。”季侧冷漠的声音响起,无疑是又给我心口添了一把刀。
“忘记说了,我过生日那天你们来参加我的派对吗?”我正想用力地点点头,季侧硬是把我拉走。
我的哭声由细微到放声,从头至尾,季侧只是在街边买了一杯热奶茶递给我。一点儿安慰的话也没有。其实我很疑惑,为什么看见苏珊珊和别的男孩在一起,季侧都能够如此淡定。可是我没有问出,因为我也无暇顾此。
晚上十点半的井墨市,路灯都关了大半,只剩下零零落落的灯光。我知道那些灯光是谁关掉的,是席清言。
他不仅没收了我从前的、曾经的夕阳,还要拿走我的灯光。
全世界霎时间黯然失色。
“顾流苏,今天晚上的星星真圆。”
我呜咽着纠正季侧,“才不是星星,是月亮。”
他替我理了理因为失态地哭泣而弄乱的头发,这样一个细微地动作,令孤独的顾流苏好像找到了倾诉对象。
“你刚刚为什么说你是我男朋友?”
“不然你是想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承认你自己比苏珊珊差噢。”季侧撇撇嘴。
我又问他:“你不是暗恋苏珊珊已久,怎么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回答,我也没有追究。
“你知道吗季侧,我喜欢席清言从十二岁一直到十六岁,还会喜欢很久很久。一辈子那么长,我想要嫁给他。可是漫漫长路,他只能陪一个人走完。那个人,不是我。”
我觉得我可以想象季侧不屑一顾的表情,他或许会说,怎么突然这么矫情啊顾流苏。可是他没有,他沉默了。然后他一字一句、十分郑重地开口,“顾流苏,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苏珊珊一秒钟,即使她长的那么漂亮。”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却又听见季侧说:“我喜欢的人,只有你。只有那个小时候我最爱欺负的顾流苏,初中时代数学老是不及格的顾流苏,脾气很臭讨厌交朋友的顾流苏。”
我注视着他的侧脸,恍然发现他也已经变得如此英俊,是一种与席清言完全不同类型的
英俊。一下子,我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姑娘这么迷恋他的原因。
“你这算是和我告白吗?可是……我喜欢席清言。”
他笑了笑,说:“废话。我知道,我看见了你喜欢他,我才努力向席清言看齐的,可是还是比他要落后一大截。好了,你在很用力地喜欢,所以,现在要不要再哭一会儿?”
我点点头,趴在他的肩头。
哭到声嘶力竭。
哭到我终于明白,席清言只适合仰望。
不记得是那本书里写的:很久之后我才想清楚,庆幸的是我终于想清楚了。
二十岁的顾流苏从秋至的梦中醒来,听到电话铃响起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喂,顾流苏!不是说好了晚上我给你庆生,你现在怎么还没有来?”季侧的怒吼令我一秒钟清醒。我迅速换好衣服,连声应道:“就来了,你再等等。”
我现在和季侧在同一所大学读书,我们走出了井墨市。
在他同我告白之后,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听说席清言出国留学了,苏珊珊随之而去。我们现在也能够很愉快地谈论起当初的顾流苏,为了追席清言而做出的傻事。
宿舍里有夕阳洒进来,像很多年前那样跟镀了金一样的夕阳,多么难得。
我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季侧在楼下等着我,他紧了紧羊角扣大衣,寒风瑟瑟里他的身影如此俊秀。我朝季侧飞奔过去,给他一个拥抱。季侧有些手足无措,他的双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儿才好。我把头埋进他炽热的胸膛,我感觉到他的手渐渐抚上我的发,声音微小却有遮盖不住的惊喜。
“侃侃。”
侃侃。
我也会想过,如果我直接就遇见了季侧,那么我的爱情就不用绕这么多的弯路。可是无论是我还是季侧,都在不完美的爱情里得到了完美的成长。
席清言是夕阳,虽然实际上他比夕阳离我还要远几个光年。
而只有季侧,才是那个陪我一起看夕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