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营帐,宋吉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杜若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略有不解。
“宋大夫,您这是怎么了?”
宋吉转过身来,并未直接回答杜若的问题:“你替我传个话。”
“我明日早间想与伤兵营里所有大夫见一面,互相交流一下医术上的事情。”
杜若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用力点头:“好嘞,我一定替先生将话都带到。”
宋吉拍了拍他还有些单薄的肩膀:“去吧,我还需要准备一些明天要用到的东西,不用跟着我了。”
回自己的营帐之前,宋吉先去沈景衍的营帐看了一眼。
沈景衍似乎还在中军帐中与将士们布置着什么,这会儿并不在他自己的营帐。
罢了,银针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现在先需要和伤兵营这边的大夫讨论好踏伤的伤兵们该如何处理。
宋吉对自己的能力是有清醒的认知的,她只有一人之力,开战之时,每日受踏伤的士兵不知凡几,她哪怕再多长几十双手,也处理不过来。
在现代时受到的医疗教育,让宋吉没有什么绝密手法必须藏着掖着概念。
和这里大夫们技术都代代相传的理念不同,宋吉觉得医术还是要互相交流才会有进步。
加上她也想为伤兵营中占了很大比例的,受踏伤的将士们做一些什么,明天早上的邀约,她是真心想和这里的大夫们探讨出一个最合适的处理方式的。
为此,宋吉账中的灯光亮了大半个夜晚,赶制出了不少她觉得可能会对骨头碎裂的伤势有效果的药物。
只是,等她第二天一早艰难地爬起来,盯着两个新生的黑眼圈到达商量好的地点时,看到的只是满脸抱歉的杜若,以及稀稀拉拉的几个大夫。
宋吉知道或许这件事会没有那么顺利,却也从未想过会如此艰难。
何况,来的这几个人,都还不完全对她抱有善意。
见她过来,当中一个颇具富贵相的大夫嗤了一声:“小宋大夫人不大,架子倒是挺不小的,让我们这群老人家等你一个。”
这人顶天了四十出头,在这装什么老人家呢?
有那么一瞬间,宋吉是想过拂袖而去的。
她在现代是绝对的优等生,老师的掌中宝,还在大三就被院里几个德高望重的博导预定了硕博连读。
因为老师看重,哪怕有那么个别的同学酸她,也闹不到她面前,直系的师兄师姐们都很疼她这个小师妹,有什么都替她挡了。
穿越以后就更受宠了,爹娘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几府的长辈都格外疼她。
可以说,她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只是,一想到伤兵营里那么多的骨裂伤的将士,宋吉就有些迈不动步子。
不能因为一些人的错误,导致另外一些人深受其害。
和这群人逞一时口舌之快,哪有替那么多人挽救下半生的前途重要?
宋吉努力按下自己的脾气,同样不阴不阳地回道:“确实抱歉了,只是,我宋吉这么一个你口中的‘小大夫’,却能得了殿下看重,某些巧舌如簧的‘老大夫’却不行,可真是。”
“在场的诸位,若非真心前来与我交流医术,大可以拂袖而去。不必为了我的‘秘方’,在这膈应自个儿。”
说这话的时候,宋吉一直观察着在场的七个大夫的脸色,除了率先开口的这个以外,还有两个神情不对的。
还剩四个,还行,她还担心过会一个不留,看来这古代的大夫们也不完全是封闭的。
“杜若,替我松松这三位‘老大夫’。”
杜若得令,陪着笑却坚决地送了三位大夫走,剩下的四个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承蒙四位信任,我知你们对我这个由王爷加塞儿进来的小年轻不是很看得上,这次贸然找四位来交流医术,绝无偷学各位独门绝艺的意思。”
“请四位前来,主要还是为了这踏伤的后续处理。”
听到踏伤二字,在场的大夫脸上同时闪过无奈。
“小宋大夫,我们也不是那等消息不通之辈,你昨日在营中使的那一手针法,老朽自认拍马难及。”
“这踏伤,我们也是头疼已久,可怜吾辈一生所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将士们再不能站立,惭愧啊。”
宋吉心下稍缓,不管是哪个朝代,都会有心系病患的好大夫,原本有些沮丧的心又恢复了几分。
“小宋大夫,你既然请我们前来,应当是有什么秘方吧,不止吾等可否有这个荣幸一听呢?”
宋吉微笑道:“秘方称不上,只是有一些想法。今日我准备替新伤旧伤各一位的伤兵处理伤口,我毕竟还年轻,几位可否随我一同前去,也替我掌掌眼?”
四位大夫对视一眼,当中看起来最年长的那位一锤定音。
“小宋大夫过谦了,掌眼谈不上,吾等在这伤兵营中多待了几日,对将士们受伤时的情况比你多了解几分,届时有什么需要的,尽管问我们。”
“是啊是啊,我们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吉露出真心的笑容:“宋吉先谢过几位前辈了,只是,宋吉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小宋大夫只管吩咐。”
宋吉看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面上确实真诚,这才开了口:“我所使用的伤口方法,对银针的要求有些高,军中下发的制式银针,可能不太得用。”
“不知,能否从几位这借一套银针暂时使用,待晚辈定制的银针到了,马上奉还。”
“嗨,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小宋大夫使得一手好针法,我的银针到了你手上可比在我手上明珠蒙尘要好。”
“只要能满足小宋大夫你的要求,只管拿去用好了。”
宋吉冲他拱手一礼:“那便先谢过您的慷慨了。
宋吉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她现在已经很快的进入了状态,摆正好了自己的身份,开始计划起了自己的工作。
救死扶伤是大夫的天职和本能,也是她的职业素养。
另一方面,她得对得起自己老板给自己发的“年薪”不是。
她不知道,她在这边一头猛子扎进了自己的工作时,她的那位老板,就在自己的背后不远处死死地盯着自己。
哦,当然,堂堂当朝皇子盯人肯定不需要自己出动,他只需要派下面的人跟着宋吉,然后再安心的贴在自己的帐篷里,等着汇报就行了。
阿墨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好歹也是堂堂皇子的贴身侍从,怎么就被派来做这种事情了?
跟踪人这种事,不都一向都是有暗卫去做的吗,四皇子竟然还说不放心,点名指姓的让自己去做。
阿墨心里不服气,可是这是自家主子的命令,他也就只能恭恭顺顺的答应着,所有的牢骚都隐藏在了自己的肚子里。
但这疑惑是隐藏不住的。
只不过是一个小大夫而已,殿下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些了吧。
心里藏着一肚子的话,阿墨还是认真执行着自己的任务,记下了宋吉自打出了四皇子帐篷之后,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遇到了些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就连昨天晚上宋吉胃口似乎不太好的样子,全部都记了下来,转告给了沈景衍。
更让阿墨想不明白的是,四皇子这也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风,这种鸡毛蒜皮的蝇头小事,竟然让一向日理万机的他听得津津有味。
那种表情,阿墨只有在老家的镇上见过,镇上有一家说书茶馆,里边说书先生讲到中途退场的时候,底下的前来听说书的茶客们的脸上就会流露出意犹未尽和不舍的表情。
真是见了鬼了,自己竟然还从四皇子的脸上看到了那种表情。
“然后呢?”沈景衍忍不住开口催问。
“啊?”正在胡思乱想的阿墨赶紧回过神来,差点忘了,自己现在可正是在跟四皇子汇报宋吉大夫的行踪呢。
“然后…然后就没有什么了,宋大夫现在这会子,应该是在和其他大夫们探讨战士们的伤势,我便赶过来跟您汇报了。”阿墨恭恭敬敬的说。
“只有这些了啊。”沈景衍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颇有些遗憾。
沈景衍这样的反常,阿墨还从来没有见过,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沈景衍索性站了起来,“走,我们去看看。”